中午時分天大亮,久違的穿秋天的霾和霧, 像炳利劍劈開滿城的沉昏。書房左側整面的落地窗干凈得不像話, 窗外黃綠相間的高爾夫球場與遠藍灰天際相接。
書房里開著足夠的暖氣,暖到讓人能夠輕易忘記剛剛外頭的凜冽秋風, 卻似乎依舊忘不掉那寒意。
謝昳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沒有摘掉口罩, 出的一雙眼睛微微瞇起, 饒有興致地看著書桌后畫面“溫馨”的兩個人——他們旁若無人般靠得近。男人閉著眼仰頭,年輕孩子的兩只手捧著他的臉,翹的鼻尖幾乎快要到他臉頰。的頭發肆無忌憚地往下垂, 有那麼幾縷垂在他肩膀。
下一秒就要吻上去的姿勢。
大白天的, 還是在書房,倒是好興致。
謝昳掩在口罩下的角微勾,不再看那邊, 垂下眼皮數起地板上的原木花紋來。
“江總, 我在路上巧遇了謝小姐,就帶……”
志勇剛剛的一句話雖然只來得及說出口半句, 然而其中含的信息量已經足夠炸,讓原本面對著窗外的紀悠之夫婦倆登時轉過來,也讓書桌后一直謹遵醫囑、閉雙眼的男人驀地破了戒。
只除了對“謝小姐”這三個字的分量毫無所知的Meggie不為所。
江澤予睜開眼, 恰恰看到謝昳低下頭的模樣, 他盯著的發頂,一秒,兩秒, 三秒鐘。
他忽然歪了歪腦袋,避開Meggie扶著他腦袋的雙手,眼神卻沒離開門口的人。
書房門口,志勇此番弄巧拙,親手造就這腥風雨的修羅場,哪里還敢多留,只匆匆地把文件夾放在桌上,喪著一張臉告退:“那個……江總,會議的音頻文件在這里,您……有空就聽,不聽也行。那個……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說罷,不待江澤予點頭放行,他便以老年人競走的速度腳底抹油般開溜。
而書房那頭,窗邊站著的紀悠之,在短暫的震驚過后則是恨不得自個兒兩個掌。
這特麼都能撞上?
所以他這紅線還沒牽到位呢,就被一把火燒了。
他顧不得手抖之下灑可大半杯的茶,拼命給一旁的顧瀾使眼,以肯定心里的猜測。
——媳婦兒,你猜得沒錯,這個“謝小姐”就是那個“謝小姐”,就是江澤予這輩子唯一一個如夢魘般的“謝小姐”,謝昳!
顧瀾狠狠瞪了他一眼,默契地用眼神回話。
——廢話,我能不知道麼?
剛剛還滿口遵守醫囑、裝模做樣的人,現在目不轉睛、一下都舍不得移開眼,還能是哪個謝?
顧瀾隨即看向門口。
京城謝家的大小姐,謝昳,貌冠絕,傲氣非常,雖說從來沒見過真人,卻聽過許多和有關的故事——比如,這位大小姐從小就子冷傲,不搭理人。
又比如,做了時尚博主,常常一擲千金,揮金如土。
再比如,讓擇優的CEO江神心甘愿、魂不守舍地等了五年。
如今這位傳說中的謝大小姐俏生生站在門口,雖然渾上下只出了一雙眼睛,但顧瀾知道,Meggie大概沒戲了。
心里暗嘆,要不是之前在的婚禮上,Meggie對江澤予印象很深刻,之后又多次在面前提及,是絕對不會讓自個兒親閨來趟這渾水的。
不過現在看來,這水,還真不是一般的渾,畢竟江澤予的眼神,實在騙不了人。
顧瀾嘆了口氣,把手里的茶杯擱在書架上,然后走到書桌后面,拉過尚在怔忡間的Meggie 往外走。
經過門口的時候輕輕朝謝昳點了點頭,考慮再三還是解釋了一句:“謝小姐,我是紀悠之的妻子,顧瀾。Meggie是我們的朋友,也是位準醫生,今天恰巧過來,給江總看看眼睛。”
誰知不解釋倒罷,解釋完后那漫不經心低頭數地板紋路的人倏地抬起眼。
謝昳的手指頭不自覺地蜷起來,指甲輕輕刮著手心的掌紋。
抬起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幾眼被顧瀾牽著的年輕孩子。
年紀和差不多,一頭烏黑順的長發瀑布般垂在肩頭,眉目清秀,個子不高,只堪堪到的眉間,大概是……一米六的樣子。
孩子上穿著一件淡的連,又素雅。
一米六的個子,,學醫。
謝昳瞇了瞇眼睛,忽然問了句:“你看張玲嗎?”
Meggie不知眼前這雙攝人的眼睛主人是誰,聞言亦是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我說,你看張玲嗎?”
張玲?很多孩子在竇初開的時候,都在夜里輾轉反側的時候點亮床頭的燈悄悄地讀過吧?
那大概還算是喜歡?
Meggie不明所以地點點頭,還顧不上多說幾句,便被顧瀾拉著匆匆下了樓——自然就沒有聽到方才提問的人沉默了很久之后,邊溢出的一聲輕笑。
高一米六,喜歡紅,看張玲,學醫。
原來還真有這樣的人啊。
落地窗前,紀悠之面復雜地看著門口裹得嚴實的謝昳,原本還糾結著多年不見,要不要上前去打個招呼,這會兒見媳婦兒都跑了,便顧不上書房里這兩人,忙不迭大步下了樓梯追人去了。
短短幾分鐘,樓下的玄關大門接二連三地響起開門、關門的巨大聲響,灰的風找準了機會,三番兩次咆哮著往房子里灌。
正好,秋風依舊,偌大的書房里最后只剩了兩個人,一坐一立,隔了好遠。
書柜上方古典的擺鐘“嗒嗒嗒”地搖晃著,時間緩緩地流逝,一室寂靜,沒有人說話。
可能是三分鐘,也可能是五分鐘十分鐘,還是坐著的人率先沉不住氣:“謝昳?你……來看我?”
最后三個字的語氣頗為復雜,不自信之中又著令他自己都鄙夷的期待。
江澤予心有些忐忑,還不待回答,就像生怕聽到否定答案一般忙不迭地轉移了話題:“咳咳,上周我給你發的短信,為什麼不回?”
謝昳沒有說話,只摘掉了口罩,冰冷的口罩微,大概是被呼吸間帶出來的水汽潤了一些——反正北京城干燥的秋天沒有這個能力。
今天沒有化妝,一張掌大的臉是素面朝天的模樣,面略微有些蒼白,那淡的不算有氣,可比起平常濃妝的模樣,生生小了好幾歲。
安靜的空間里,瞥了一眼他書桌一角擺放著的森白的醫學人模型,又把視線投擲到書柜第二格左側的第三本書,書脊上有小楷所書的《傾城之》四字。
的視線接著順著那書本,移到書柜下方的梯凳上。
他們在之前的很多個午后,也像今天一樣?又或許,只有兩個人嗎?
那孩兒送給他一個象征的專業的人模型,也在他這兒藏了看的書。他辦公的時候,就窩在一旁看些雜書,書柜上層的書就布著梯凳拿,又或者,讓他幫忙。
或許會躲在他懷里撒,也或許會親吻他的側臉;那是不是,也像曾經那樣逗笑過他?
落地窗邊,窗簾安安靜靜地垂著,謝昳胡地思索著,忽然就想起了張玲另外一本書里的一段描寫。
當年看的時候,只是覺得那段文字把一個人的敏表現得甚是到位,所以謄抄了幾遍。
可如今那文字就這麼一個一個地,從心底清晰準確地爬上來。
“深夜的汽車道上,微風白霧,輕輕拍在臉上像個的撲子。車里的談話也是輕輕飄飄的,標準英國式的,有一下沒一下。玫瑰知道,已經失去他了。”
是嗎?
是的吧。
也好。這個人太過復雜,心里藏了那麼多不見天日的東西,背著沉重又危險的包袱前行,本來就沒有辦法和他在一起的啊。
那又有什麼好奇怪的,不是早就料到了,總會有這麼一天,徹徹底底地了他的過往,而他徹徹底底地屬于另外的人,屬于一個能給他單純快樂的簡單姑娘。
謝昳忽然干脆利落地把頭頂的墨鏡往眼睛上一扣,指甲重重嵌進了手心里,而角卻揚起一笑:“哦,我大概是忙忘了吧。我今天只是路過,沒有別的意思,一周之前的事,是我的失誤,你別當真。”
失誤?
書桌后,江澤予聽到敷衍的回答,那顆懸浮了一整周、忽上忽下的心臟止不住地向下沉,像是掉進了某個深不見底的澗,又或者是被某個引力極大的黑所捕獲,麻木酸疼之后,竟然短暫地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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