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喻在開庭之前陪媽媽回了一趟蘇市老家。

預備出行的前兩天，接到劉茂電話，說他這幾天剛好要去蘇市走訪一樁案子，問們要不要同行。

阮喻一聽就知道這是阮爸爸在點鴛鴦譜，有心拒絕卻不能。

因為劉茂說了，之所以邀請，是考慮到阿姨不好，高鐵怪累的。

不為自己著想，得替媽媽著想。

當天一大早，劉茂就接上了和曲蘭，一路開車開得專心致誌，除了最初的招呼，也沒跟們多說話。

下高速進蘇市後，阮喻把老家定位發給他，聽見他說：“你那兒跟淮頌外婆家近的啊。”

沒想到劉茂連許淮頌外婆家地址都知道，稍稍一噎，下意識看了眼邊的阮媽媽。

曲蘭當初也是蘇市一中的教師，文理科分班前，給許淮頌上過一個學期的語文課。

還好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看上去大概不記得這個學生了。沒見穿幫，阮喻迅速接上劉茂的話：“是嗎？這麽巧啊。”說完“嗬嗬”一笑。

這個曲很快被阮喻淡忘。到了老家附近，陪媽媽來回逛了一圈，拍了幾張照片，中午的時候，問想去哪吃飯。

曲蘭說既然來了，不如順道回一中看看，就在校食堂吃。

阮喻一下子張起來。

今天是周二，許懷詩肯定在學校，萬一來個偶遇，被轉頭講給了許淮頌聽，自己可不是離“掉馬”躍進了一大步？

那麽，有什麽理由能夠拒絕媽媽？

沒有的。

中午十二點，阮喻到了校食堂附近。

曲蘭來得低調，沒有知會老同事們，也特意避開了教師食堂。但這個點，卻剛好跟學生用餐的高峰時間撞上。

遠遠著穿藍白校服的學生進進出出，三三兩兩打一片，朝氣蓬，阮喻一陣慨。

低頭掃了眼上的連，發現自己跟這裏格格不，於是跟曲蘭慨：“年輕真好啊，媽，你看我都老了。”

曲蘭覷一眼：“你都老了，媽怎麽辦？”

“我去借套校服來，您穿上了，還會有人問您‘同學，請問藝館怎麽走’呢。”

“貧。”

阮喻笑盈盈挽著的手上前，靠近食堂門前那一排倒剩菜的泔水桶時，聽見一個生跟另一個生說：“你這都沒啃幹淨，浪不浪費啊？”

被質疑的生瞪一眼，說：“你懂什麽呀？”

阮喻忽然有點失神。

那個生不懂的事，覺得，可能懂。——是很好吃，可如果食堂裏坐了心上人，那再好吃的，都隻有被浪費的命。

以前也是這樣。

年時的暗，就是長著一雙雷達似的眼，無時無刻不在人群中尋找他，可一旦找到了他，卻又要迅速撇過頭，假裝沒看見他，然後，把自己的每一個舉手投足，都造作完的淑模樣。

“，我所也。許淮頌，我亦所也。二者不可得兼，舍而取許淮頌者也。”——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暗真是太簡單純粹了。

最浪漫的事，就是為他在學校後門放一把用來翻牆的梯子，最熱烈的喜歡，就是願意為了他放棄自己心的吃食。

而所有的浪漫和熱烈，都不需要得到回應，甚至不需要他認得你。

阮喻失著神進了食堂排隊，到的時候，毫不猶豫指著紅燒跟食堂大叔說：“三個。”

要把那些年沒吃夠的都補回來。

周圍一圈學生向投來詫異的目，阮喻有點不好意思，跟曲蘭說：“媽，你太瘦了，多吃點。”

曲蘭低聲啐：“就你機靈！”

母倆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學生食堂沒裝空調，隻有十幾個大電扇嘩啦啦吹著。阮喻拿起筷子，準備好好跟三隻打個照麵，卻忽然聽見風把一個男聲傳了過來：“許懷詩，剛才那個，你男朋友啊？”

一下偏過頭，看見不遠一個板寸頭的男生端著餐盤，正跟許懷詩講話。

還真能上。

正要埋下腦袋保持低調，就聽見許懷詩的回答：“男朋友哪可能那麽帥啊？那是我親哥！”

阮喻一口飯差點嗆出來，下一剎，就見許淮頌端著餐盤上前，在許懷詩對麵坐了下來。

那個板寸頭的男生和許懷詩還說了什麽，再也沒聽見，因為此時此刻，滿腦袋都是“嗡嗡嗡嗡嗡”。

曲蘭看不對勁，問怎麽了。

這個聲音惹來了許淮頌的注意。

嚇得猛一回頭，在他目掃過來的一瞬，低頭抬手，死死遮住自己的臉，一邊跟媽媽搖頭示意沒事。

長桌那頭，許淮頌似乎沒什麽發現，跟對麵人說：“吃快點，吃完送你回家。”

許懷詩“唔”了一聲。

阮喻明白過來，過幾天就是高考了，為了騰出考場，高一高二有個小長假，許淮頌估計是來接妹妹回家的。

那麽，熬過這頓飯，就安全了。

把頭發撥到右側，遮擋住臉，再拿起筷子，就覺得盤子裏三個索然無味起來，啃不得，不得，一頓飯吃得哭無淚，還要在曲蘭麵前強歡笑。

時隔八年再一次跟許淮頌在這間食堂一起吃飯，卻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樣，結果都是吃不飽。

等許家兄妹終於端起餐盤離開，阮喻才徹底鬆了口氣。

吃過飯，曲蘭也打算回去了，但阮喻卻怕許淮頌沒走遠，刻意拖著媽媽在學校裏打轉，沒想到這一轉，就在教學樓附近遇見了一中的副校長何崇。

這個何崇是阮喻當年的英語老師，跟曲蘭和阮儒夫妻倆關係非常親近。

他一眼認出阮媽媽，又驚又喜，責怪怎麽來了也不說一聲。

這下是逃不過一頓敘舊了。

傅崇一路跟曲蘭談天說地，笑得和藹，又說：“今天真是稀了奇了，剛才我也上了我過去班上一學生，說起來巧，還跟阮喻是同一屆的。”

阮喻知道他說的十有八九就是許淮頌。因為當年，全年級就所在的九班和許淮頌所在的十班是文科班，所以有不共同老師。

有意避開重點，笑著說：“何老師桃李滿天下，哪兒有什麽稀奇的。”

這茬就那麽混了過去。

母倆被請到了校長辦公室，正好是午休時間，不一會兒，曲蘭的一群老同事全都聞訊過來，得滿滿堂堂。

阮喻自覺這場麵不太適合這一輩的人，提出去校園裏轉轉，晚點再來。

校長辦公室距離大場不遠，出門後走一段蟬鳴鼎沸的樹林路就到。

今天太不大，阮喻一路繞到場，坐上了看臺。綠蔭場上，一群男生正在踢球。

拿出隨攜帶的便簽本和筆，坐在上麵寫起字來：“六月五日，天氣。今天回了蘇市一中……”

剛寫到這兒，對麵突然傳來一聲高喝：“小心！”

一抬頭，就見一個足球直直向看臺，所幸“咣”一聲撞在了跟前的欄桿上，落了下去。

嚇一跳，心髒後知後覺似的猛地一蹦。

始作俑者飛快朝這向跑來，到了看臺下，著氣仰頭看：“學姐，你沒事？”

阮喻一愣。

這不是剛才在食堂跟許懷詩說話的那個“板寸頭”嗎？

他怎麽知道是“學姐”？

起上前，搖頭說“沒事”，又問：“為什麽我學姐？”

對方笑得一口大白牙：“那是學妹嗎？”

現在的小年輕，可都真甜啊。看來那句“學姐”，也不過隨口一說而已。

見笑笑不答，男生抱著足球繼續問：“學妹你在這兒幹嘛呢？”

因為這個男生跟許淮頌已經隔了兩道關係，阮喻覺得還算安全，也就沒表現得太冷淡，晃了晃手裏的便簽本：“來這兒采風，記錄生活。”

“采風？你是畫家？還是作家啊？”

“算是作家。”

“是寫什麽書的？”

“言小說。”

“那你很會談嗎？”

阮喻一噎，然後看見他把足球扔給了同學，三兩步爬上看臺，來到邊：“你教教我怎麽追孩子唄！”

一時失笑：“你念高幾？”

“高二。”

“過幾天就是準高三了，還想著談呢？”

他覷一眼：“沒勁，大人都一個樣。”

阮喻被氣笑：“你剛才還喊我學妹呢？”

“不說就不是學妹了。”

他說著就從欄桿隙鑽下了看臺，把礙事的校服外套下來，隨手扔在了場跑道上。

阮喻上前兩步喊：“你什麽名字啊？”

男生頭也不回，背對隔空揮手：“趙軼，車失軼，不是鐵！”說完又扭頭加了綠茵場的戰局。

阮喻在看臺上坐了一會兒，在便簽本上寫下：“畢業旅行的時候，跟表白，一定要跟表白。”然後撕下這張紙，下了看臺，把它塞進了趙軼外套的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