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硯登基之后的數載間, 棲遲和伏廷雖然都看過他幾次, 但從未長留, 其他時候都一直留在北地。
在他們看來,遠離皇權是對李硯好, 也是對自己好。
盡管不常見面,但彼此間書信往來卻是頻繁的。
棲遲經常能收到宮中的來信,李硯至今仍對無話不談,這點從沒變過。
變的只是一些邊的人和事。
羅小義和曹玉林了婚,新和秋霜也在北地落地生,皆嫁給了北地的軍中將士。
北地一切如舊,時翩然如梭。
一個驕當頭的午后, 都護府的廊下跑過一道孩子的影。
伏家老二伏念州, 今年已經長到了五歲。
太晃眼,念州提著角跑進了一間院子。
院子里有人在練武,端著桿才半人高的木頭長.槍, 耍得有模有樣的。
他跑過去,墊著腳喚:“哥,大哥!”
沒人理睬他, 他急了就改口喊:“伏戰!”
練武的影這才停下了:“干嘛?”
那是八歲的占兒。
他每日都要至練上兩個時辰,這是伏廷定下的規矩,雷打不。念州比他小些,可以只練一個時辰。剛才他還沒練完,是不會停的,可生生被打斷了。
念州湊過來:“大哥, 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占兒比他高了半個頭,一聽這話就把槍一扔:“你闖禍啦?”
念州左右看看,晃著子到他跟前來,神神地把事說了。
占兒聽完就在他后腦勺上拍了一下:“你敢把阿娘的賬冊弄丟了,看知道了不打斷你的!”
念州捂一下腦后,白白凈凈的小臉上一雙眼轉來轉去,也沒見慌,就是有些發愁:“阿娘才沒事呢,可怕的是阿爹啊,若是阿爹要罰我,大哥你可要幫我的嘛,不能找下人幫忙的,你幫我去找啊。”
他就是最近剛學算數,看到了棲遲翻看過賬冊,來了勁頭,趁不在也翻了翻,哪知就不見了呀。
“才不幫你,你自己找回來去。”占兒低頭去撿木槍。
念州拉下袖口過來給他汗,殷勤地討好:“哥哥,大哥,親哥,我找了,沒找到才來找你幫忙的。”
占兒不理他,靈巧地避開了。
“給你我的私錢好不嘛?”
“阿娘每個人都給了錢,我自己有。”
念州撅了撅,耳中聽到院外傳來的聲音,是他阿爹回來了。
他悄悄頭朝院門外看,只見他阿爹人高長的影走過了廊下,忽而想起什麼,轉頭就跑出院子去了。
占兒在他后剛拿著槍回頭就沒了他人影,還哼了一聲。
……
伏廷進了后院,沒走幾步,就有道小影朝他奔了過來。
他立時將馬鞭往腰間一塞,張開手去接。
那小人兒穿著一小襦,頭扎雙髻,一路好似個球似的跑過來,一頭撲他懷里,糯糯地他:“阿爹。”
伏廷手臂穩穩地托著孩子,的頭:“在等阿爹的嗎?”
“嗯!”雪白的小人兒重重點頭。
伏廷不笑了笑,抱著往前走。
就在念州出生兩年后,棲遲又為他生了個兒。
盡管原先沒有刻意指,但真就有個兒到了跟前。
如他所料,兒像極了棲遲,那張小臉就如同從棲遲臉上原樣下來的一般,簡直一模一樣。
前兩個兒子出生棲遲都沒遭什麼罪,很順利,只這個兒,折騰了許久才出來。
當時那塊魚形玉佩就在枕下,生產時疼痛難忍,不知怎麼撈到了手里,到后來混里險些要弄丟了。
等到穩婆將兒抱起來,新才發現那玉都已到了孩子邊上。穩婆抱起孩子時,恰好是小嬰兒一幅好似趴在那玉上的模樣,竟分外有趣,之后新便當做個奇事說了好幾回。
棲遲于是決定就給取名仙玉,連起來可就是伏在仙玉上了。
有萬貫家產的玉,的確也擔得起個仙玉的稱號了。
伏廷后來說,他們的孩子真是名字一個比一個有來歷。
占兒當時在旁邊冷不丁回了句:還是他的最有來頭……
自有了兒之后,伏廷便不想再要孩子了。
雖然三個孩子對于他這樣高位的要員來說不算多,但他這輩子也就棲遲一個人,再不想讓苦,三個孩子個個健康可,也就夠了。
小仙玉正當伶俐可的時候,伏廷抱著一路到了主屋門口才放下。
挽了婦人髻的新和秋霜就在門口,他進去找棲遲,小仙玉就給了們。
仙玉閑不住,在廊上自個兒玩兒,跑著跑著,柱子后面出一只胳膊把拉了過去。
念州就在廊柱后面蹲著,抓著妹妹的手:“玉仙兒,幫哥哥個忙。”
仙玉覺得好玩兒,也蹲了下來,眨眨眼,聲氣地問:“二哥哥,你怎麼啦?”
念州湊過去把話與說了。
他覺著賬冊還是能找著的,可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呀,萬一被阿娘發現了就糟了,再阿爹過問,更不得了。所以還是妹妹去撒個,就說賬冊是弄丟的,阿爹阿娘肯定會自己去找,也不會怪妹妹,誰全家都寵啊。
仙玉卻不干了,站起來直搖頭:“我不要。”
“二哥哥給你買好吃的好玩兒的。”念州知道喜歡這些。
仙玉歪著頭想了想,還是搖頭:“阿娘會給我買的。”
念州想了起來:“那我帶你去見表哥,你不是最想見表哥了嗎?”
仙玉眼睛果然睜大了:“真的?”
還太小了,從沒出過瀚海府,棲遲和伏廷去長安時只帶過占兒和念州,就別提了,沒去過長安,也沒見過那個圣人表哥,可羨慕了。
但又想到了占兒:“我也可以去找大哥哥帶啊,表哥一定喜歡大哥哥,阿娘說,表哥沒當圣人的時候,還帶著大哥哥躲過突突鬼呢!”
“什麼突突鬼,叔父說那是突厥狗。”
“噢。”仙玉到底年紀小好哄,被打了個岔就忘了先前的話了,小腦袋又湊了過去,跟哥哥嘰嘰咕咕起來。
……
雖然兄妹倆像模像樣討論了半天,然而仙玉并沒有派上用場。
當日棲遲發現賬冊的事時,還是占兒把那本賬冊給拿了出來。
他上寒磣弟弟,到底是做哥哥的,還是回頭找了一番。
結果就在坐榻底下發現的,挨著榻腳,毫不顯眼,封皮上還沾著半塊橘子皮,一看就知道是小仙玉吃剩下的,賬冊一定也是扔的,可太小了,也沒記住有這茬。
仙玉倒是還記得念州的保證,反正賬冊找到了,追著二哥哥的屁后面要表哥。
一個大團子后面追著個小團子,那畫面著實惹人注意。
棲遲是在府中進出時就見到了好幾回,雖沒說破,其實心里明鏡似的,都是上掉下來的,這三個小家伙在搞什麼鬼一目了然。
念州只能溜,一下變得無比用功,天的和占兒一起習武識字,就為了躲開妹妹的追問。
占兒就在旁人小鬼大地教訓他:“活該。”
誰知道這話說了還沒兩天,瀚海府忽而城門大開,都護府也正門全通。
他們的表哥竟然真的來了。
新君為帝好幾年,已至弱冠,而后宮還形同虛設,不免大臣們焦急,近來這大概就是朝中的頭等大事了。
李硯到了自己的人生關口,便想起了家里人來,被催了一通之后,借口要巡視邊防,微服出行,回到了北地。
棲遲對他的到來毫不驚訝,早在信中他就說過這事了。
立在廳中,看著李硯毫無排場地走了進來,比起當初,他仿佛毫沒有變化,連帝王的架子也沒有。
變化只在外表,如今他已是年姿,只著一襲月白圓領袍的便服,一玉簪束著發髻,眉眼清俊,一路走近,人如覺珠玉在側,像哥哥,可又不全像,他只是他自己。
一旁新和秋霜早就等在門邊見過禮了,看著他都是止不住的笑。
“到我這里來避風頭的?”棲遲看著他笑說。
“姑姑還是別打趣我了。”李硯嘆息。
棲遲笑了笑:“好吧,我也不說什麼,只要你自己喜歡就好。”
早聽說了,長安都傳他們王府里出癡種,當年的王為了一個王妃便發誓終不娶,料想如今的圣人也是繼承了父親這點,所以才至今還沒談婚論嫁,一定是沒遇上可心的。
別人怎麼說無所謂,棲遲不希他連自己的家事也做不得主,就算是帝王,想要人也得是自己真心喜歡的才行。
李硯不好意思說這個,朝后看去,看到了那里站著的小家伙們,立即喚了一聲:“占兒。”
占兒的確與他親近,馬上喊他:“表哥。”隨即想起母親的代,又改口見禮,“拜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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