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眉頭一皺,心道:“好都讓你占盡了,你倒拍拍屁說忘了。”也不再理他,手下發狠,一下子把汗巾子剪斷,丟在地上,和昨晚扔下的晏子欽的外袍堆在一。
晏子欽不明所以,撿起那刺繡卻碎兩段的汗巾子,道:“好端端的,糟踐了東西。”
明姝道:“糟踐東西可惜,糟踐了人就不可惜嗎?”
晏子欽道:“糟踐了誰?”
明姝背過去,道:“等你想起來再說吧,我急著去母親那兒奉茶,不陪了。”
這幾日,王安石請了假,晏子欽白日里無事可做,苦思冥想也想不出那晚究竟做了什麼事惹娘子如此氣,正因如此,明姝也不太理會他,倒是杜和總人前人后地打聽他們二人出了什麼矛盾,弄得他哭笑不得。閑坐時屈指一算,王安石因祖母患病請假兩天,如今已四天了,卻不見人,也沒有音信,王家人連同王益都去金溪探吳老夫人了,子鈺也不去進學,留在家讀書,時不時懶,又讓做哥哥的心不已。
到了第五天,晏子欽實在坐不住了,怕自己這個學生在金溪出事,于是計劃著親自去一趟看看況。
臨川和金溪只隔著一山一水,山是柘岡,水是烏塘,他家在金溪沒有親眷,雖然兩縣離得很近,卻從沒去過,反倒不如四方游走的杜和清楚道路,于是便央杜和騎著他的“驢”帶路,自己騎著小馬跟在后面。
臨要出發,杜和左顧右盼,問道:“恩娘不去?”
就算過了很久,晏子欽還是不太習慣恩娘這個稽的稱呼,挑了挑眉頭,道:“我去看一眼學生,何必勞煩跟去?”
杜和笑道:“恩公,這你就不懂了吧,現在不愿與你講話,不如帶出門逛逛,柘岡山中風獨絕,你想象一下,兩個人雙騎并轡在春風里一走,你謅幾句文人的酸詩贊贊,什麼吵架,什麼矛盾,統統拋在腦后!”
晏子欽紅著臉,心想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于是讓春岫把明姝請過來,說要帶游春。
其實對明姝來說,這幾天的冷戰也不令好,只是總覺得下不來這個臺階而已,他親都親了,事后卻想不起來,雖知道他是宿醉后記不得事,可要說因此就完全容忍他,還真舍不下這張臉。
幾個月都在抄佛經,縱然我佛慈悲,明姝也覺得自己快發霉了,佛經上每個字都像的老朋友兼宿敵,喜歡也不是,恨也不是,如今聽說晏子欽要帶去外面轉轉,看看山野間的春,明姝自然迫不及待,辭別了婆婆,想著連續幾天的沉默相對也有一半是自己的錯,不如借此機會緩和一下氣氛。
鄉間的規矩不比京城,在京城里,宦人家的眷騎馬出門真是連想都不敢想,在臨川卻可通融一二,只需帶上一頂覆著輕紗的帷帽就好,既能遮面,又能擋住風塵日曬。
杜和在前,晏子欽在后,明姝的小馬駒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走得慢悠悠,時不時吃兩口春岫遞來的干草,東風徐徐,春花爛漫,實在愜意。
杜和常說柘岡風景尤佳,今日一見果然不假,倒不是多麼奇秀險峻,而是漫山遍野的辛夷,如白雪般純凈,紛紛開落,遠遠看去,又像停留在枝椏上的白鳥,拾起墜落在地上的辛夷花瓣,還能看到殘留的珠,對著朝格外晶瑩。
“我從沒見過這麼多辛夷樹,好像把天地都占滿了,這樣的氣勢連苑里的景致也比不上。”明姝挑起帷帽前的白紗,興地說道。
“苑里的東西不過是人工堆砌而,哪里比得上此的天然!”杜和倒騎驢,大笑道。
晏子欽也回頭對明姝微微一笑,二人眼接,在這和煦春景里,似乎前幾天的別扭一瞬間冰釋了。
輕輕夾馬腹,趕上晏子欽,在經過他邊時輕聲道:“那件事,想不起來就別想了,以后再說。”
晏子欽微怔,明姝卻已經快馬加鞭,向遠飛馳而去,一路笑著哼起歌來起來,歌聲在山間悠悠回,似乎在訴說此時的快意。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足風流?
妾擬將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棄,不能。
晏子欽追而上,與明姝不分前后,肆意相逐,愈發覺得春嫵,春風溫。
杜和在后面一看,還真被他說中了,果然是雙騎并轡,于是嘿嘿一笑,踹了一腳下的驢子,道:“驢子啊驢子,咱不忿,追上去!”
那驢犯了倔脾氣,不進反退,一個尥蹶子,把杜和顛了下去,結結實實摔了個屁墩兒,尊再次負傷,在春岫的攙扶下淚中帶笑地爬起來,不管怎麼說,勸和了一對鴛鴦,這一大功必須要記在德簿上!
晌午時分,三人就到了金溪縣,先在茶棚里用了些便飯,問清了吳家的方位,又問小二可曾知道吳家最近有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小二甩著巾子漫不經心地說:“他家老夫人最近要做六十大壽,附近縣里但凡沾親帶故的都來賀喜,但好像聽說壽星病了,壽宴延后。”
晏子欽明白了,這個做六十大壽的老夫人就是王安石的外祖母,見小二再沒說旁的,放下心來,也許真是老人病篤,因此耽擱了他那學生的歸期,一時心急如焚沒想起捎信回臨川而已。
飯后,三人不不慢地來到吳家,只見門前一畝四方水塘,墻青瓦圍出好一片屋舍連云,可見吳家的確是當地大族,聽說幾代人中也出了幾位朝為的進士,便是無功名的也有詩集傳世,雖不是簪纓世家,也算是詩禮大族了。
圍墻前大門閉,檐下都掛起了壽字油紙燈籠,卻顯得有些古怪的冷清,兩個青仆人守在門外,見有人來了,警覺地問:“人們是來找人的還是來賀壽的?”
晏子欽道:“我有個學生是這家的外孫,我來探他。”
兩個仆人竊竊私語了一陣,問道:“尊駕的學生可是王家三郎君,諱安石?”
晏子欽道:“正是。”
仆人道:“既然是三郎君的先生,請進來飲茶吧,我去請三郎君過來。”
說完,就引著四人來到外院的客堂,一個巧手養娘過來點了上等的細茶,之后也下去了,房間還是他們四人。
“吳家的人怎麼神神的,剛才聽那兩個仆人說話就覺得他們遮遮掩掩,四周連個聲也沒有,哪里像要過壽?”杜和站著環顧四周,抱怨道,他的尊依然作痛,此時想坐也坐不下。
晏子欽道:“老人得了急病,誰還有心思管壽宴的事?有些冷清也是難免的。”
明姝道:“可不是嗎,做壽是為了老人,老人都病了,還瞎熱鬧什麼?”
杜和笑道:“你們兩個又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也不想想是誰把船給你們撐起來的。”
晏子欽和明姝相視一笑,全都低下頭抿不語。
正當此時,門開了,一煙霞小羅衫的王安石走了進來,后還背了一只特制的竹編小書簍,顯得很乖巧。
他先朝師父師娘各作了一揖,又對著杜和、春岫施禮,這才開口道:“請恕學生曠學之罪,只是外祖家出了些事,爹娘說不好托人傳信,本不是有心瞞先生的。”
晏子欽不好問別人家里的長短,可杜和已經先開口了:“吳家出了什麼事?”
王安石低頭不語,一個高大的人影從門外進來,抱起小小的王安石,道:“出了人命案子。”
來人正是王安石的父親王益,他的風寒雖早已痊愈,可面依然有些蒼白,雖然材高大,卻有些羸弱的疲態,青襕衫松松垮垮架在上,瘦異常,看樣子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晏子欽拱手道:“王兄,若是出了人命案子,可曾報?”
王益道:“難就難在不能報。實不相瞞,去年開春以來,我岳母的一直不太好,小病不斷,本想借著六十壽誕驅驅邪氣,沒曾想倒先病了,家中接著出了人命,府的衙差們慣會鬧出大靜,丟了一粒米都要嚷嚷的鄰里皆知,若是報,壽宴前死了人的噩耗必然會傳到老人耳中,怕多想,加重病,便是做晚輩的大錯了。”
晏子欽道:“所以,吳老夫人現在還不知道出了命案?”
王益點頭道:“死了的原本也是個不起眼的丫頭,剛進家里,在園中幫著蒔花弄草,十四五的年紀,有些姿,不過聽說還算老實本分,被人牙子販賣過來,家鄉不在本地的,這里識得的也不多,起碼我來回行走,不曾注意起。”
王益命人把兒子抱走,隨后落座,和晏子欽等人細細述說起案發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