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76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鄴城。
趙無恤後宮佳麗不多,年輕一點還能夠生育的也就西施與空同明珠一南一北兩人。說來也怪,西施只生兒,三個兒分別以詩經裡的句,被命名爲“卉”“燕”“蔓”。而空同明珠卻只生男孩,的第一個孩子名“樑”,接著又生了一對雙胞胎,取名“倬”和“維”,現如今又懷上了,八也是個男孩。
雖然趙恆趙偃等公子已經長大,但現如今的長樂宮再度被六個孩的歡聲笑語充斥。
而孩子最期待的,就是新年了。
更別說,這一次的新年與衆不同,是前幾日父親從帶回來的巨大九鼎,就讓他們興了好久,一覺醒來就跑去觀看工匠兵卒安置九鼎。
宮人們可沒空理六位小公公子,因爲鄴城外、長樂未央宮都是一片忙碌,不僅要籌備君侯代周爲天子的典禮。還因爲隨著新年鐘聲即將敲響,來自天下諸侯,乃至於四方蠻夷戎狄的臣屬們均要前來朝賀,他們的到來,不了有五花八門的貢品一併送宮中。
國郡縣自不必說,除了山郡冉求送來的一頭麟外,基本是嘉禾等祥瑞之,這是證明趙氏政權天命所歸的最好象徵。
諸侯們,則是自己所在地箱底的寶:西秦的鸞鳥、西犬,三齊的珊瑚,越國的鮫珠,燕國的白馬,陳氏朝鮮的人蔘,國的比翼鳥……
尤其是爲了避免亡國之災楚國出最多,非但楚君熊章親自來朝,還帶來了國寶和氏璧、隨侯珠和傳統的貢品茅苞。
不過那些楚國寶的風頭,卻一不小心被蜀國送來的貢給搶了。
在宮人小心翼翼的照看下,趙無恤的三對小兒們都圍在一個大籠子面前,裡面有兩頭中原人未曾見過的蜀地珍。
這兩隻一雌一雄,長著胖嘟嘟圓滾滾的子,尾很短,不注意的話都找不到,它通由黑白兩構,淺而有澤。外形看著像熊,然而卻更小一些,也不兇神惡煞,圓臉上那兩個黑眼圈天生呆萌,有種憨態可掬的可。
別人認不得,趙無恤卻死也忘不了這種,不就是熊貓麼!
出於對趙的敬畏,他們表示願意恢復周代時對中原的臣服,進貢便是屈從的象徵,誰料卻捉來了這一對活寶,讓趙無恤哭笑不得。
來進貢的蜀人說,這東西在當地做騶虞,是蜀人從秦嶺以南的大山裡捉來的,因爲它喜吃竹子,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傷害其他,是一種能與蜀人和平共的“義”,故在蜀人把這當做和平友好的象徵。在蜀地,當兩個部族戰時,只要有一方舉起騶虞旗,就意味著屈服,另一方就要停止戰鬥。
聽上去是不錯,但趙無恤一想到蜀人打仗時會舉熊貓旗,就到莫名喜,蠻荒山野的腥戰鬥氣息然無存。
總之,既來之則安之,先讓兩個活寶渡過這個冬天活下來纔是要事,於是他便將它們扔給虞人來管,誰料卻把小兒們的注意力全都吸引過來了。
“它了!”最年長好的趙樑指著籠子裡興地對兄弟姐妹們說道,不過隨即失地發現,這只是熊貓翻了個而已。
公公子大駕臨,然而兩頭活寶卻不搭理,大多數時候都在呼呼大睡,腹部朝天,只是前爪輕輕地拍著肚子。有時,它兩一蹬,就翻個,還以爲它睡醒了,其實還在睡。
不過在公子公們不懈地逗弄下,熊貓終於被鬧醒了,用爪子惺忪的眼睛,起來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吃,抓起旁邊扔著的冬筍,就大快朵頤起來,一點都不客氣,那神,儼然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
不過這樣,已經足夠將小公子小公們逗得笑個不停了,在他們看來,這兩頭萌萌的,可比冷冰冰,滿是銅鏽味的九鼎有趣多了……
年不知愁滋味,六個萬般寵的孩是幸福的,不過他們的兄長就沒這麼悠閒了。好不容易能回鄴城一趟的趙,以及太子趙恆,徐君趙偃,此刻乖順地坐在日居殿,在父親的目下,翻閱著趙無恤要他們看的書——趙國史剛修訂刊印的《世本》!
……
“世系氏族,乃上古史所記。宗周時,專門有小史定世系,辨昭穆。然而到了近世,周室衰微,諸侯爭強,典籍流散,史亡命,雖然諸侯各自都有世系、史書,然各執一詞,混不堪。寡人便命趙太史雜考諸侯史書、世系,編篡了此書。全書可分《序辭》、《帝系》、《三王世》、《諸侯世》、《卿大夫世》、《諡法》等十五篇,摘錄了有史以來的世系和氏姓源流……”
說完之後,趙無恤問三個兒子道:“此書,寡人命人印製數份,在鄴城四門張,諸侯、遊士有能增損一字者,予千金!汝等以爲如何啊?”
三個兒子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大兒子,瑯琊君趙訥訥地說道:“君父,此書妙,價值極高,只不過……五帝傳說曖昧不明,不同諸侯不同地方說法各異,就此欽定,是否有些……”
“你是想說,不夠嚴謹,失之草率?”趙無恤冷冷問道。
趙連忙垂首:“小子不敢!”
說是不敢,但看得出來,他對這《世本》裡序辭和《五帝系》的部分,是不以爲然的。
這一點,趙無恤自然清楚,因爲這本書裡許多容,都是按照他的意思瞎編的……
在孔子這等明白人面前,趙無恤直言不諱,說自己不相信天命,天行有常,不爲堯存,不爲桀亡。不過在回到鄴城後,即將登上至尊之位的他,卻違心對臣民百姓撒謊了。
他要利用種種百姓信之不疑的“祥瑞”向他們證明,天命在我,君權天授。
這本《世本》,完全是爲了這個目的而生的。
在這本書開篇的《序辭》裡,主角是名爲“昊天上帝”的華夏至高神明。
“昊天上帝,臨下有赫。監觀四方,求民之莫!”
上帝是華夏固有觀念,與耶和華沒有半點關係。可笑的是,在耶穌會傳教士用儒家的“上帝”一詞來翻譯他們的天主後,前者便慢慢被中國人忘,還以爲“上帝”是西方的專屬。
在殷商的甲骨卜辭中,就已經有了“帝”這個字,帝是的初字,花之,即萬之始。正如《商頌》裡說的,“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殷商就用這個字來尊稱他們的始祖神,既是商族之始祖,又是衆神之主,在把現實君主神化後,殷商的君主也自稱爲帝。
周人也信昊天上帝,同樣認爲自己與昊天上帝有緣的關係。厥初生民,時維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無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維后稷——《大雅.生民》。他們相信,自己的老祖母姜嫄,是踩了天帝留在人間的腳印,才孕育出后稷的。
於是在戰勝商人後,周人便將自己的信仰和殷商的信仰強行融合,周公理直氣壯地對失敗的商人說:上帝如果是你們的祖先,是你們一族一姓的保護神,那麼我們周人爲什麼擁有了天下呢?
於是,“昊天上帝”的氏姓彩被周公抹去,使其高高在上,爲周王朝治下的各邦國氏族都必須尊奉的天神。既然並非一族一姓的始祖或列祖列宗,那麼他就不會對某一姓或某一族特別的恩寵,而是公平無私的俯視著人間,“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誰有“王天下”之德,就讓誰做天下之王!
照此類推,天能革夏命,能革殷命,自然也能革周命。趙無恤命於天,代周而有之的理由,來源於此。
這也算是周公爲周朝自己掘好的墓碑吧,那位聰慧得可怕的政治家只是想爲人口稀的周人找到一個與異姓臣民們融合的理由呢?還是他已經意識到了,萬世一系,是不可能的?
如今,趙無恤只需要把周人證明自己得天命時的種種手段複製一遍,”證明“周德已衰,天命已移至嬴姓頭上,便可以了。
“文王命,有此武功。”“周雖舊邦,其命維新。”這些詩經裡的篇,完全可以指使投靠他的儒生門改頭換面一番,把主角換趙氏。孔子已逝,這些做法也氣不到他了,所以趙無恤有恃無恐。
但這並不是趙無恤唯一的目的,他還要再編造一個天大的謊言,那就是:五帝、三王、十二諸侯,乃至於周邊已經逐漸華夏化的蠻夷戎狄之邦,其實都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