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書未言, 只抬手環住他的脖子,與他對視。
“當然沒有。”季淮著清澈的杏眸,好笑道:“已過了那般久, 怎至于難過至今?”
而后不知想到什麼, 忽笑道:“想出去走走嗎?”
謝書以為他要散心,便點頭。
今夜月很淡, 星辰比往日明亮, 像是銀河傾倒,流瀉出的點綴滿整個夜空。
除卻守夜的宮人,大多已經就寢,于是一路靜悄悄,氣氛清幽寂靜, 使得人的心也比白日平和寧靜。
在這祥和的夜中, 謝書遲疑開口:“殿下的生母…是個怎樣的人?”
季淮目視前方,聞言也沒轉過頭, 只道:“啊……”似在思考, 而后再開口時,聲音輕上許多:“自卑怯懦,弱可欺, 明是出污泥, 卻總懷著一不該有的天真。”
“殿下……”
季淮應了聲,后平靜敘述:“是江南出的瘦馬, 因生了一副好相貌和有副好嗓子,被下江南的父皇看上,帶宮中,破格封了。然除卻初時得父皇幾日恩寵,后在人如云的皇宮, 恩寵漸消。”
說著他停下腳步,輕點下顎,示意前方:“到了。”
謝書疑抬眸,見到一座宮殿,聽他繼續道:“生前住在此。”
“要看看嗎?”雖是問句,季淮卻依舊抬腳進去。
秀淑宮,匾額上明晃晃地鑲著這幾個大字。殿中三座房屋,現下主宮住得羅妃,而季淮的生母原住在偏殿,后住著于人,一年前于人病故,又換了其他新人。
宮殿屹立不倒,住得人卻是來了又去。
窗燭火已滅,暗室歸于寂靜,于漆黑的夜融為一,恍惚不到人氣。
直到季淮再次開口,清潤的嗓音讓夜和起來:“慢慢地,被父皇忘。”
“一個出差,位分低,又不得皇帝寵的妃子,連宮人都怠慢輕視,更莫說其他比位分高的妃嬪,然從不反抗,只因覺得別人說得沒錯,那般低微的出,連宮里的宮人都比不過,能得皇帝幾日寵幸,免于流離之苦,已是此生之幸。”
“卑微而懦弱的活在眾人的輕視欺辱下,直到生下來我,又被父皇記起,將的位份向上提了一級,然位份提得再高又如何……”季淮輕笑一聲:“的心提不起來,骨頭永遠彎著。一旦父皇再次將忘卻,一切便都回到原點。”
“依舊卑微地過活,連帶我與一起被所有人輕視。我們吃得不如宮人,冬日最寒冷時,沒有取暖的炭火,只能在冰冷的房裹著被子發抖,還是膳房的王公公看不下去,替我們討來最低劣的炭。”
季淮向前走一步,謝書盯著他的背影,見他目視木門,聲音溫和到似是在談論他人之事:“炭火熏人,我被熏得直咳嗽,終敵不過寒冷,只能一邊咳嗽著一邊靠近僅有的暖意。”
“殿下……”謝書看不見他的神,聽他語氣愈平靜,便愈心疼。
“孤沒事。”季淮轉過,面容帶笑,確實不像是有事的模樣。
他面對謝書,繼續道:“雖說一生卑微怯懦,然我知道這不能怨。的格由生長的環境造就,我無法要求一個長于淤泥中的人,能夠自信磊落,畢竟能夠擺由黑暗帶來的影之人,僅是數。”
“且也有果決勇敢的一面……”季淮的目漸深而悠遠:“將這一面……留給了我。”
季淮沒再看謝書,看向夜:“十幾年前,皇后無出,需自后宮妃嬪中擇子過繼。皇后的兒子有機會為太子,人人都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可最后皇后選了我。”
“那段時日,母親面上很開心,然盯著我看的時候比以往更多了。初時,我以為是在不舍,后來才知,早已做好離開人世的準備。”
季淮頓了頓,察覺到自己的手被謝書握住,他回握過去,平靜地接著道:“那日,我被父皇封為太子,我站在金鑾殿中,手里拿著冊封的圣旨,想著終于熬出頭了,有我在,再不敢有人輕視怠慢。”
“我會讓起脊背,不用再活得那般窩囊。但當我回到這里……”季淮側,舉起手指向殿門的方向:“我打開門,見到的懸在梁上,呼吸全無。”
“所有都在疑,覺得傻,好不容易熬出頭,卻想不開要自盡。我也想不明白,直到看到給我留的書。”
“太子的生母是個瘦馬,覺得對我而言這是個污點,所以親自將這個污點解決。而后我的前途一片明,人生路上干干凈凈,也覺得解。”
“于來說,活著是種痛苦,卑躬屈膝一世,用命改了兒子的命運。希的兒子不要活得那般卑微窩囊,可以不必看人眼。可是未曾問過……”
季淮的語氣終于有了起伏:“的兒子愿不愿意用的命,去換個前程?”
“殿下……”
謝書今夜喚了他三聲殿下,每喚一聲,心都揪著,想要說些什麼,可出口只余這二字敬稱,最終只能握季淮的手,徒勞地想要傳遞某種緒。
“阿書——”季淮語氣恢復平靜,他漂亮的桃花眸,若夜一般黑,聲音帶著夜的:“孤同你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同孤。孤是想告訴你,孤的人生已無退路,用命為孤鋪的路,孤無論如何也得走下去。然孤希……”
他笑起來:“這條路你能陪孤一起走……”
季淮認真而溫地凝視謝書,未將后半句道出,只在心中言:莫再半路退下。
謝書的心中一片。怎需季淮來言,自醒來的那刻,就已做好同他相守一生的決心。
鄭重點頭:“殿下,臣妾會一直陪著你。”
那夜季淮同謝書通了心意后,兩人的更甚往昔,好得謝書幾近忘卻一切,忘了自己和季淮的份,忘記無法躲過的現實。
直到去未央宮,謝書陪皇后用早膳時,皇后玩笑般問了句:“一年多了,阿書腹中怎麼還沒消息?本宮還等著抱皇孫呢。”
謝書心中咯噔一下,含糊著應付過去,而后不知又怎麼談及東宮冷清,的心中便生出不安,預自己一直避忌的事,快躲不過去了。
次日,季淮去前朝上早朝,謝書留在東宮,殿外忽傳來喧鬧聲。
起出去,便看見庭院中幾個白黛黑,段裊裊的人。
“娘娘。”皇帝邊的侍,對謝書行禮后,笑道:“東宮冷清,這些是陛下讓奴才給太子殿下送來的人,皆是品行端莊的良家子,勞煩娘娘安置了。”
看著那幾個子的面容,謝書的手指抖起來。終于想起,前世時與今世相似的時間中,皇帝也曾為季淮送來人。
而那時替季淮收了,季淮歸來后,聞言沉默看許久,最終未言什麼,此后那幾位子便留在東宮,隨著季淮登基,一起封了位份。
“娘娘?”
謝書回過神來。
“你看們……”侍看著謝書的面。
謝書臉微白,但還算鎮定。應答的聲音從嗓子眼兒出:“嗯——”
侍當即躬笑道:“既然如此,這幾個子由娘娘安置,奴才去同陛下復命。”
“奴才告退。”
待侍走后,謝書將目移向那幾個垂首的子。其實早知這一天回來,上世只是覺失落,此生竟疼痛錐心。
深吸一口氣,將攥的手指送開,一句一句地勸誡自己。
殿下此生不可唯你一人,莫要自私。
只要殿下好好地,其他都不重要。
“將們安置到后院。”謝書將一切緒制后,竭力平靜道。
言畢,抬起頭,面向天空閉眼。
季淮歸來時,謝書正在用膳。
聽見靜,神如常地看向他,聲笑道:“殿下回來了。”
季淮上猶然穿著朝服,顯然是聽到消息后,匆忙趕來,連服都未來得及換。
他立在那兒,靜盯著謝書,眸深沉而復雜。
他沒出聲,謝書也沒再開口。兩人對視著,謝書的神,平靜溫婉到看不出毫異樣。相反季淮的緒,比以往外得多。
許久后,他才輕呼出口氣后,溫聲道:“父皇今日派人來了?”
“嗯。”謝書笑應:“送來幾個人,約莫是覺得殿下的東宮太過冷清。”
“冷清?”季淮很輕地自語一聲,而后抬頭,他走近,神溫起來:“阿書也這般覺得?”
謝書盯著他俊秀的眉眼,長睫不著痕跡地了下。垂下目,聲笑道:“殿下是太子,東宮怎可只有臣妾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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