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令人生疑,是以方才故意試探。
此刻雖信榮延真心來投,但對竺增細作一說,終究還是半信半疑。
或者說,他不愿相信。
便道:“長路方才也說了,并未聽清魏劭與公孫羊全話。先不必驚人。我自有計較。”
又吩咐榮延這幾日先不要面。
張燕雖心有不甘,恨不得立刻捉來竺增穿他的面目,但也不敢再出言。遂于榮延一道退下。
到了次日,樂正功召竺增來大帳,毫不提昨夜之事,只問作戰方略,若無其事,談笑風生。
竺增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已經被人盯上。聽樂正功問戰,便列舉幸遜治軍之失,極力勸他不可輕敵,須將兵力集中于此,做好決一大戰的準備。
樂正功表面應允,心里卻暗自猜疑。
如此過了數日,暴風雪停止。樂正功便加備戰。一早卻聽到帳外起了一陣喧囂。
樂正功出帳,見丁屈手提長戟,帶了一隊隨從,似強行要。被自己小兒樂正駿帶人所攔。
兩邊劍拔弩張,爭斗一即發。
丁屈雖有悍勇無敵之稱,卻傲慢自大。如今幸遜稱帝,他被封爵加位,更是不可一世。
前些日兩軍起沖突,便是丁屈派人強取自己這邊的薪炭所致。
幸遜稱帝,自己如今既追隨他出兵,便也不能和他翻臉。
是以當時聞訊,樂正功命不必阻攔,任他取去。
心中卻留了一刺。
此刻忍住怒氣,命樂正駿退開:“丁將軍一早來此,有何貴干?”
丁屈大步到了樂正功的面前,傲然道:“我奉陛下之命,前來索要人頭!”
樂正功微微一怔:“此話何解?”
丁屈冷笑:“漢中侯當陛下蒙蔽可欺?竺增開罪了陛下,私逃到你。你安敢包庇?”
樂正功用竺增,考慮到幸遜就在近旁,之前無論軍中宴飲或是會面磋商,從未帶他臉。
也不知幸遜如何就知道了。
略思忖,道:“原來如此。竺增從前不慎開罪陛下,自己也是萬分惶恐。待我他手書一封乞罪書,到時再呈于陛下案前覽。將軍可先回。”
丁屈振手中長戟,戟背鐵環嘩嘩作響,喝道:“汝不過區區一諸侯,敢不遵陛下之言?”
樂正功手握鐵甲雄兵,如今發兵來此,全是為了合擊魏劭,連幸遜也未放眼里,如何看得起丁屈?
先前已一再忍讓。見丁屈如此得寸進尺,遂冷笑:“將軍好大的威勢!當日虎牢渡與魏劭首戰,將軍英雄之名,天下無人不知。我也佩服的很。”
當日虎牢渡首戰,丁屈被打的丟盔棄甲僥幸逃了回來,雖自認是一時輕敵所致,但終究是場奇恥大辱。是以后來才拼死保幸遜出了重圍,這才算是勉強挽回了點面子。
此刻被樂正功當眾了臉皮,愧之余,怒火中燒。
待發作,環顧四周,見皆是樂正功之人。思忖了一番,丟下一句狠話,在后大笑聲中,恨恨疾步離去。
“父親!這等無恥無義小人,理他作甚!方才我正要打他出去!”
樂正駿出了一口心里惡氣,哈哈大笑。
樂正功叮囑他加營房守備,提防丁屈再來鬧事,轉了營房。
竺增聽聞丁屈來要自己人頭的消息,心有余悸,忙尋了過來,向樂正功表謝。
見他不發一言,只盯著自己,目怪異,遲疑了下,道:“主公可是擔憂保我,開罪幸遜?”
樂正功語氣忽變:“我聽聞,你在投我之前,先去投了魏劭?”
竺增一愣:“主公明鑒。絕無此事!”
“我卻得報,稱你是魏劭派來伏我邊的細作!”
竺增大吃一驚,慌忙呼冤。
樂正功聽他自辯,半信半疑,命他先行退下。
竺增無奈,只得先退了出去。
他一走,張燕羅賢等人便跟了進來。
大戰當頭,紛紛勸樂正功勿因竺增而與幸遜惡。
樂正功遲疑不決,忽此時,帳外遞一封流星快馬所遞之信報。
拆開閱覽,吃驚。
竟是樂正功留下防守漢中的長子樂正愷所發。
稱楊信郭荃聯合大軍,抄近道正兵發梁州,如今已過廬氏,直撲華山青泥隘口,來勢洶洶,恐怕防守有失,急請父親回兵救援。
張燕大驚失,道:“主公!上當也!竺增確是魏劭所派之細無疑!他勸主公追隨幸遜發兵到此,名為合力擊殺魏劭,實則調虎離山,趁我漢中防備空虛,意在梁州!梁州乃主公基業之地,萬萬不可有失!”
樂正功想起這幾日,竺增也一直在自己面前勸說,要他不能暗留兵力,須得全力投。頓時恍然大悟,再沒有半分疑慮,痛罵:“魏劭小兒!用心險惡至此!計害我先摧眉事幸遜老賊,不提防他在背后覬覦我基業之地!”
一時心如麻,又怒又悔,立刻命人將竺增綁了,推去轅門外斬首,又急召部將謀臣齊聚大帳,商議后策。
眾人得知消息,激憤不已,正莫衷一是,忽轅門外又來報,說方才正要斬竺增,沖來一隊幸遜軍中裝扮的人馬,奪了竺增而去。起先以為是幸遜東營之人,追上去,才發現去往黃河故道對面的魏劭敵營。
怕有詐,不敢再追,先回來稟報。
樂正功幾乎嘔吐肺,一掌掀翻了面前桌案,發令立刻強攻魏劭大營。
被張燕等人生生勸住,稱魏劭險至此地步,想必早有防范,不可貿然兵。
半晌,樂正功中怒火方漸定,于帳疾步來回走了數圈,道:“諸位所言極是。這一筆仇,我記下了!日后再算!傳我的令,速速拔營,回漢中!”
……
再說幸遜,得報逃走了的竺增竟被樂正功納用,豈肯作罷?一早派丁屈去西營要人。丁屈人沒要到,反遭奚落,如何忍得下這口氣,回來在幸遜面前添油加醋,道樂正功雖名義投靠陛下,實則夸功自大,仗著出幾個兵,連他兒子也是目高于頂,并未將陛下放在眼里。
幸遜不快,立刻著人去傳樂正功來自己面前問話。不想卻又得報,說西營似有異。忙派人看究竟。
俄而得報,樂正功竟繞過了自己,下令拔營回往漢中。
幸遜然大怒,立刻命丁屈去將樂正功捉來。
樂正功既已決意回兵自救,哪里還將幸遜的話當一回事,派樂正駿率一副將,牢牢守住兩營界的藩籬,加撤退。
丁屈沖破藩籬,樂正駿也非庸碌之輩,豈容他過境,雙方立刻起了爭斗,一時刀戟相。
本是聯軍的東西陣營,竟自相殘殺,染藩籬。
幸遜聞訊,愈發暴怒,投杯碎盞,下令列隊整軍,追上要和樂正功惡斗一場。
被臧常勸阻,道:“陛下豈不聞,事有輕重緩急乎?陛下北伐,首取人頭乃是魏劭。如今功未竟,此時若戰西營,為,必兩敗俱傷,令魏劭坐收漁翁之利!那樂正功既要走,讓他走便是。等陛下滅了魏劭,再揮師征討漢中,活捉樂正功,要他擔這臨陣逃之罪!”
余下之人,也紛紛苦勸。
幸遜方被勸住,強心頭恨意,令收兵歸隊,加戒備,以防魏劭趁機襲營。
……
當夜,樂正功因走的急,將不便帶走的糧草輜重,一把火燒。
一夜之間,西營漫山遍野的營帳消失一空。雪地里火熊熊。
黃河故道對面的魏劭陣營軍士,眼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魏劭的中軍大帳里,笑聲雷。
魏劭坐于中,公孫羊、李典、李崇、張儉,衛權等人分坐于旁,提及對面西營大火,無不談笑。
“榮延可安?”
魏劭笑畢,問,“須早些回才好。否則過些天,等樂正功得知楊信郭荃不過只發了五千人馬,虛張聲勢,恐怕要于他不利。”
“主公放心。”公孫羊忙道,“我已與他議定好了。他得了樂正功的信任,如今命暫時無虞,尚不能走。若這便走了,會引樂正功起疑,則前功盡棄。等有合適機會,再遁走歸營。”
魏劭點頭:“此番樂正功中計,全賴榮延一膽識,可謂居功至偉。軍師須記他一筆大功,戰后論功封賞。”
公孫羊諾。
此時親兵來報,說竺增送到。
魏劭便人將他帶。
竺增被五花大綁,在帳傳出的朗朗笑聲里,了中軍大帳。
看到帳已分坐了十來人,燭火通明,照出后排一面分隔前后的紫檀長屏。
屏上繪了青松云氣、虎嘯危崖。一頭斑斕猛虎,嘯踞高崗。雖不聞聲,卻仿佛嘯震林崗,似下一刻便要跳下,鷹揚虎噬,氣勢人,令人不敢多。
虎屏左右,各設一架,高于人頂,上堆滿各種簡牘文書。
正中一張將軍案,左右分置了令箭、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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