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嘁了一聲,不以為然。
那廂德祿終于抱著一個黃包袱回來了,風雪橫掃,就算打了傘也不頂用,依舊落了滿肩的雪。他到了檐下拍打,門上站班兒的宮挑起膛簾子,他偏進來,站在暖閣外頭回稟:“主子娘娘,您的油綢,奴才給您取回來啦。”
嚶鳴讓他進來,他把包袱放在炕桌上,展開裳讓看。皇帝的量比大了兩圈,那些做裳的匠人一個時辰把各拆開裁剪了又重新制上,這份辦差的兢業真是沒得挑揀了。
穿上試了試,茶褐的綢面上有五蝠捧壽團花,風帽很深很大,帽沿上鑲了紫貂,雪沫子飛不進里頭來。高高興興在他面前轉了一圈,“您瞧多合適!”想當初這個小氣鬼送紐子,每樣只肯送一顆,如今連裳都改了給穿,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皇帝起,把的臉從帽子里頭摳了出來。油綢這麼沉穩的,穿在上倒對比出一種清玉骨的味道,他仔細打量了兩眼,尚算滿意。轉由德祿伺候著披上了自己的,收拾停當后瞥了一眼,也不說話,負手往殿門上去了。
嚶鳴噠噠跟在他后,覺得自己像個小跟班兒。他往中路上去了,和他相距五六步的距離,忽然一回頭,發現自己后不遠,有個穿著花裳的小影。它見停下了,坐在地上,仰著小臉兒看。不由失笑,這景兒從遠看起來一定很有意思,他們仨,像珠串上多余的三粒散珠,就這麼拋在了白茫茫的世界里。
皇帝站了站,對殺大爺的加并不排斥。繼續往前走,穿過了與前朝一墻之隔的直而長的甬路,眼前豁然開朗。這個地方來的人不多,參天大樹錯落分布著,沒有人掃雪,還是昨晚上堆積起來的樣子。
嚶鳴吸了口氣,“東西六宮太擁了,盡是屋子連著屋子。這里好,不瞧西邊的圍墻,就像跑到外頭來了。”
皇帝說:“今兒雪大,正門上那個餛飩攤兒怕也不會出,咱們在這兒轉轉就了,等雪住了,朕再帶你出去。”
嚶鳴說好,垂手揪了一把雪,仔細團,然后丟在雪地里翻滾,很快便滾了一個大球。
殺不得很高興,仿佛這是為它預備的,頂著那個雪球跑了好遠。嚶鳴和皇帝手牽著手,背靠宮墻,看天上簌簌的雪花飄落。
“大雪啦,一候鹖鴠不鳴,二候虎始,三候荔出……四時的節氣后宮里頭看不出來,到了這里就很分明。”有些傷,仰頭看了看天上說,“今年倒春寒,深知走的時候還下過一陣兒雪呢。我那天進宮,頭一回看見您……一晃大半年過去了,時間過起來真快!這宮里,日子無趣的,全指著過節了,您知道年頭上有哪些節麼?”
皇帝不常記得那些繁瑣的節令,除了冬至和正旦,剩下的就是自己的萬壽節,還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千秋。
可是他的皇后卻很關心那些孩兒的節日,并且大有考一考他的趣味,“您知道二月初二是什麼日子?”
這個他答得上來,“龍抬頭,吃龍鱗餅,人不做針線。”
嗯了聲,“那麼二月十五呢?”
皇帝覺得麻煩,“一個月里哪來那麼些節日!朕不知道。”
說是花朝節,“姑娘們踏青賞紅結伴而行,那時候宮里眷要上暢春園玩兒去,不過不帶上您罷了。”頓了頓又問,“三月三呢,您知道嗎?”
皇帝已經沒什麼想頭了,“才過去半個月,怎麼又過節呢。”
“這個節很要,同七夕一樣要。上巳節是男相會的日子,“切切叮囑著,“到了這天您要送我蘭草,千萬別忘了。”
皇帝頷首,“朕記下了。”
又含蓄地笑了笑,“那三月初十是什麼日子來著?”
這回皇帝決定放棄了,“是潘金蓮毒死武大郎的日子。”
嚶鳴一怔,那雙大眼睛越睜越大,最后幾乎噴出火來。連墻也不靠了,撐著腰朝他大喊:“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
皇帝猶如迎面狂風,那排山倒海之勢幾乎讓他睜不開眼。他心里懊惱極了,覺得自己真是缺弦兒,才會口說出這樣的話來,咽了口唾沫忙說:“對,是皇后的千秋,朕怎麼給忘了……你放心,到那天朕陪你過,真的……”
可是他的皇后生氣了,覺得他太不重視,連后來的酒膳都沒和他同桌吃。不過大事上絕不含糊,了他的托付,第二天便上慈寧宮回稟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很遲疑,“你們才大婚,把人接進來,只怕外頭傳起來不好聽。”
嚶鳴笑道:“我知道皇祖母心疼我,可萬歲爺來和我說起殊蘭姑娘的境遇,我心里怪不落忍的。眼下萬歲爺正要派那丹朱平定海疆,主子說那丹朱是個將才,不愿意荒廢了他的前程,我這麼做是為主子解燃眉之急了。再說殊蘭姑娘本就是沾著親的,進來玩兒兩個月,外頭人不知道,咱們自己知道,就算有閑言碎語,也不會往心里去。”
太皇太后很是贊許的寬宏大量,“好孩子,難為你這麼替你主子著想。既然你們都商量妥當了,我這頭沒什麼可說的,吩咐下去,把人接進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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