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次去醫院看應澤如,當年最恨的人,今天竟然會如此平靜地對上蒼白瘦弱的臉。
“你沒有想到,我們竟會在這種形下見面吧……式映,真的,好久不見。”站在的病榻前,平靜地啟,豔麗的面容上寧靜無波。
陳碧落替榻前有些焉了的花束換上新的,然後垂下眼坐在榻前,靜靜地著應澤如閉著略染上了些灰暗的眉眼道:“式映,今天天氣很好,你真該起來看看,我時常在想,當年如果我們以另一種方式遇見,也許我們會為朋友,只可惜我們是因為同一個丈夫而遇見的……”
躺在病房裡的應澤如那樣瘦骨嶙峋,定是盡了折磨,全靠營養和機續著生命不可不說悲哀。
“式映,你知道的吧,當年我很恨你,我想你也恨我吧,明明不被所,為什麼平白無故地占著那個夫人的位子,我以為我一步步退讓他會謝我,會重新在意起我,但是到了我死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得到的不過只是他心底裡所謂善解人意的模樣罷了,他可能會謝我幫襯迎了你進門,但也僅此而已吧,這怎麼會是一個人所要的東西呢?後來我方想到,為什麼我會被一封發來的電報打敗了,從此心灰意冷,再也不垂死掙紮了,是因我知他心裡已經裝著你,我在那兒傻傻地等,只是為了全自己最後的那一點期冀,我不是在等他,而是在等自己什麼時候可以就地死心,死心就是在我闔上眼的那一刻我還是沒等到他……現在我又見著他了,我想……我該放手了,我不能再讓自己沉浸在過去不可自拔了,式映,當年我固執地想,即使是死我都是他的正妻,論資排輩你得在我後面,多次我看你跪在我面前的樣子,我就在想,這份苦我咬牙也要吞下,因我恨,我看不開,現下,我有些想明白了,如果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我又何必苦苦擔著正妻的名分折磨自己。”
“式映,你醒來吧,醒來了,我們讓一切都過去吧。”
歎息的低語聲在寂靜的空氣中消散,陳碧落轉的瞬間未見到應澤如扇而蠕的睫上染滿了潤,聽說植人是有聽覺的,如果哭泣是有聲音的,陳碧落應該就能聽見應澤如含疼痛的哭聲。
應澤如在夢裡,虛弱無力,的意識在機能漸漸衰退的同時亦混不堪。有個聲在那兒同說這話,那是第一次聽到人的聲音,似曾相識,陌生又悉。
想起那一年,自李碧城走後,家裡一團,方發現做不好鄭家的大夫人,只知起來便是要生死相隨,卻忘了,妻子從來不是一個的代名詞,更多的是相濡以沫,是相知相守,而以為是能代替一切的。太小了,任直率,會怪鄭修仁忙於公務不能陪自己去舞場,會怨他滿腦的政治思想,會跟他講英文,從前他們覺得通無障礙,後來卻覺得,障礙多了去了,講到後來永遠是哪家的家小姐燙了新式的頭發,換了新式的裳,覺得他們是相的並無不妥,直到有一日,聽到他同友人講話說了一句:“我很想碧城在這裡給我泡一杯茶,同以往一樣甚麼話都不同我講,只是陪我靜靜地呆著,給我泡一壺茶。”
顯然,他倦鳥思巢了。
友人勸道:“那你就是接回來啊,這又如何了,男子漢大丈夫同自己的妻子有什麼可置氣的,想必也不是真的恨你。”
他只黯淡地搖頭說:“你是沒見著碧城當時走時候的模樣,最後看我的那一眼是那麼的怨懟,我想就這幾日和式映說清楚,給準備一筆錢找個安置的地方住,也不枉跟我一場。”
“政綏兄,你可考慮清楚了,既是你的妻便不會真的恨你……不過也罷,你要是能將此事理得宜倒是更好了,對對你皆好,就像一切未發生過一樣。”
一切未發生過,又算什麼?!心一點點地沉到了穀底深淵,人心毒起來,男人亦敵不過,上天見憐,懷孕了,以死相,他不得不就範,從那天起,一直留意從法蘭西傳來的信息,不曾想,原來李碧城也懷孕了,咬牙切齒順勢便回了那句:有式映照顧,萬事放心。
碧城,你還是握著他的心,而我不能什麼都沒有。至留著人亦是好的。
你永不會知曉,你比你所想的得到了更多,他……後悔了。他想靜下來,想回家了。
彼時,或許上天的確是在幫,從那以後法蘭西再沒有音訊傳來,甚至他後因仕途升遷和公務在本出不得國更無法將消息傳送出去,因後來那位也開始防著他了。
那麼多年,是陪著他,眼見他厭倦了場,亦一天比一天厭煩了外頭風花雪月的生活,回到了家他常常忙完公務什麼皆不坐,只是盯著那梨花木桌上日漸灰暗淡的紫砂壺發呆……想,原是這世上真有報應,從前,他的心在這裡,欣喜他回去了他夫人邊亦只是個空殼,如今這個空殼倒在這兒了。而他心之所向想歸去的地方卻怎麼都歸不去了。
的孩子從小:小媽。因這府上的人同他都講,他們還有一位大夫人……呵……大夫人啊,不是。
那年,永不會忘記,一位姓董的士帶著李碧城的兒子回國了,他欣喜若狂,甚至擱下了公務堵在了人家門口。其實豈會猜不到他想問的是什麼,他應該最想問的是:碧城,還好嗎?
可惜,知他問不出口,因不敢問,那麼多年了,他怕他更悔,所以輕易不。
這一日,他神異常平靜地回來,下了戎裝,驅走了警衛,用那個茶壺頭一回給他自己泡了壺茶,那麼些年,他從未自己用過那個茶壺,知他私心還在等著李碧城能親自給自己泡茶喝,可惜,再不可能了。
“你為何不問問我?”哭了,飲恨吞聲,眼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狀似若無其事的他。
不曾想,他只是略略瞥了一眼,面上籠罩著慘暗的死寂,平靜如深淵潭水,語速極慢極慢:“我……為何要問你,我只想問問我自己,錯了一時,一天,一段日子,便錯了一生,我為何要問別人,我該問問我自己才是。”
從來未怕過,可真的怕極了那一刻面無表,從容自若的他,終於他還是在失聲痛哭時極平靜地舉起了左手抵著自己的太,在錯愕啞然時,就已噴得臉上沾滿了腥味。
後來也隨他去了。因忐忑了半生,終於不用忐忑不安時也便是生命的結束了。
陳碧落輕輕闔上應澤如病房門時,依稀看見不遠樓梯轉角有一個悉的背影迅速一閃而過,眨了眨眼,又仿佛適才只是錯覺。
……
曙初照,漫天彩霞。
陳碧落決定回國的前一天去找了柏謹言,他正帶著家人乘坐了纜車登上山頂看日出。
“真的就走了?那個項目不跟了?”柏謹言和陳碧落談著,目卻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不遠正在給Daisy喂早飯的傅隨安。
陳碧落笑了笑,妝容淡了許多,笑意和煦:“恩,那個項目就給你了,拖了幾年一直沒有進行完,我又不像你,家人孩子都在邊,我畢竟是人,謹言,我累了,我也到了想有個家的時候了。”
柏謹言拍了拍陳碧落的肩,歎息道:“好,多保重。”
“希下一次在國見到你的時候能看到不再用拐杖的你。”陳碧落戲謔地挑眉。
柏謹言斂下眼,瞇著笑,眼神凝在Daisy和傅隨安的上:“快了,我最近在嘗試開發新的治療藥,應該會有效果的。我多希,今天是陪他們爬山上來的,而不是讓他們陪我坐纜車。”
“不害怕嗎?有一天萬一就想起來了。”
“害怕啊,因為害怕,所以覺得這種幸福,能維持多久便想盡力維持多久……”聲音變得低啞,他間微。如履薄冰,不外乎如此,懷抱著雖是可能破碎一地的溫暖,垂死掙紮未嘗不是另一種活著的覺。
……
機場大廳,嘈雜聲作響。
雖然並未代幾時的航班,但公司大部分的人都來送行了,的行李都是肖左拿著,輕便一,趁還有點時間跟rose又代了幾句工作上的事,與其他下屬也是雲淡風輕地寒暄了些時候,直到那個戴著墨鏡,形英利落的男人一步步地走近,在那些個瞠目結舌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到緋聞八卦的公司同事眼裡,他在墨鏡外的面容沉靜似水,薄抿,在所有人以為會有何事發生時,他倏地淡淡一笑,在鏡頭前亦從未有過的溫暖似春風,他定定地盯著良久良久,在周圍人錯愕疑而面面相覷時,看不清他墨鏡裡的眼神藏著什麼樣的緒,只見他突然從背後掏出一個本子語氣平淡忍悲慟地對道:“……我想告訴你,陳總,劇本裡面有一個地方寫錯了,他……應該是自殺,不是被暗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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