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微八年八月十五。
麟都是千年帝都, 伊赫人來了又走,這座古都仍未改其沉淀千年的漢家底蘊。
八月臨街有桂花滿樹,或黃或白的細碎花瓣鋪滿街道又積存于重樓瓦舍的檐上檐下, 香甜的味道飄了滿街, 更潛深巷, 隨著初秋的風而涌清晨的院落。
天才蒙蒙亮,戚寸心仍舊睡著, 但躺在邊的謝緲卻睜開了眼睛,他側過臉盯著看了一會兒, 隨即作極輕地起。
推門出去,在淺淡的晨霧里,謝緲才洗漱完畢,聽見開門聲響,他回過頭,便見謝濯星正扶著門從耳房里出來。
他的服穿得一點兒也不周正, 大約是人還沒醒, 外衫的扣子扣錯了好幾顆,瞧見院里的雪青年,他了眼睛, 乎乎地喚了一聲,“父親。”
“過來。”
謝緲輕輕頷首,語氣清淡。
小孩兒乖乖地走下階梯,到他的面前,仰著他。
謝緲俯, 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解他的扣, 又慢條斯理地替他一顆顆重新扣起來, “怎麼裳也不會穿?”
小孩兒打了個哈欠, “我還小。”
但見謝緲神冷淡地瞥他,他又一個激靈,站直,可隔了一會兒,他又沒忍住小聲地說,“娘親說,父親十七歲都還不會自己穿裳。”
“……”
謝緲聞言,眉心一跳。
春喜端了水來要替謝濯星臉,可他搖搖頭,要自己,像個小大人似的,有條不紊地臉揩齒。
他洗漱完就想去屋里找戚寸心,卻被謝緲抓了回來,“你母親仍在安睡,不可擾。”
謝緲腕上的銀鈴鐺發出細微的聲響,謝濯星用手指了,他知道他的母親也有一顆小鈴鐺,于是他仰頭著謝緲,說,“父親,為什麼您和娘親都有小鈴鐺?我也可以要一個嗎?”
“不可以。”
謝緲淡聲拒絕。
“哦……”小孩兒失落地垂下腦袋。
戚寸心醒來后在被子里拱來拱去好一會兒,聽到外頭的靜,便坐起來去窗外。
天已經足夠明亮,院子里著雪白錦袍的青年手持一柄鉤霜劍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劍刃于風中震錚鳴,他的劍招流暢凌厲,迅疾如風。
那劍刃閃爍的寒猶如流星一般時時現,足能晃了人的眼睛。
側過臉,忽見立在樹下的小孩兒正著院子里袂攜風的青年,自己也在那兒胡揮著手里的小木。
戚寸心笑起來,饒有興致地看了好一會兒。
練完劍后謝緲去了浴房,回來時已換了裳,他的烏發有些潤,走近室時瞧見戚寸心不但已經醒來,還在被窩里看書,他步履一頓。
戚寸心抬眼向他。
只這麼一瞬,他便走到床榻前來,俯親吻的臉頰,卻帶了點負氣的意味,隨后他在床沿坐下,問,“娘子,我與你在東陵時,你替我穿的事都告訴他了?”
“……啊?”
戚寸心反應了一會兒,見眼前這青年的眼睛,莫名有點心虛,“星星上回裳穿錯了,我同他說這話原是哄他的。”
“我只是不會穿蠻夷的裳。”
他靜默地看著片刻,隨后才道。
“我知道。”
戚寸心敷衍地點點頭,隨后手抱住他,“我要起床洗漱了。”
謝緲不說話,卻攬住的腰將抱起來,走到屏風前才將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坐著。
“今日是中秋,過節就要穿得鮮亮些,”戚寸心坐在桌案上晃著雙腳,指著打開的箱籠對他道,“緲緲你給我挑吧。”
謝緲不言,從中挑出一件丹橘綾羅來,而后回頭來看。
“這件好,很適合秋天。”
戚寸心點頭朝他笑得燦爛。
換洗漱再梳妝,直至春喜在門外小心翼翼地說早膳已經擺上桌,才穿著謝緲新給買的兔子繡鞋,開開心心地牽著他的手出去。
用過早膳,戚寸心便與春喜一道在廚房里忙著做月餅,這兩日外頭有木匠專賣做月餅的模子,春喜買了些回來,其中還有幾個兔子小貓小狗的模子,是專給謝濯星買的。
小濯星和戚寸心一塊兒在案板前做小兔子玩兒,而謝緲在廊上看書飲茶,小黑貓在他懷里呼嚕呼嚕的,他聽見廚房里傳來謝濯星和戚寸心的笑聲,便低眼看向懷里的小黑貓。
一人一貓面面相覷。
最終,他站起,將書隨手扔到椅子上,小黑貓則迅速跑下去了,搖晃著尾在院子里竄來竄去。
謝緲走下木廊,才至廚房門口,便見謝濯星和戚寸心的臉上都沾了白的面。
像兩只花貓。
“我做的兩個小兔子都給娘親。”
小濯星了一下兔子月餅,對戚寸心說。
“那小貓月餅呢?”戚寸心問他。
“給父親。”
他笑起來,鼻尖沾著的白面襯得他看起來又可又好笑。
“我自己吃小狗的。”
他說。
謝緲立在門口看了一會兒,院風聲簌簌,可卻襯得他好安靜,淺金的線里,他的眼睛微微彎起。
黃昏時分,春喜讓隨行的濯靈衛幫著將一只又一只的花燈掛上樹梢,待天才暗下來,滿樹的花燈閃爍著暖黃的,照得這院中明亮至極。
徐山霽與子茹千里迢迢從月而來,也是此時才至。
縱然徐山霽如今在兵部任職,可他對食一向很有心得,也從不避諱自己下廚,如今來了這麟都小院,他袖子一挽,也沒歇口氣,便與子茹都進了廚房。
天徹底歸于漆黑時,莫宴雪與關家寨的寨主關秋染也來了。
今夜的月亮格外圓融,盛大的清輝散漫落地,外頭有燃放煙火鞭炮的聲音,而院中眾人圍坐一桌,已至開宴時分。
徐允嘉與徐山霽都有些拘謹,畢竟是與帝后同桌,他們遠不如莫宴雪與他的妻子關秋染這樣的江湖客來得恣意。
“莊主和周老的都好著呢,我來的時候,他們要我給你和星星帶禮,你是不知道,若只是莊主和周老也就罷了,你那些個師兄師姐也來湊熱鬧,塞滿一馬車,我和你嫂子都沒地兒坐……”
莫宴雪才聽戚寸心問起周靖與莫韌香,便來了勁,竹筒倒豆子似的,“還有某些個不在山莊里的,天南海北的,半道上我都能收到他們托人帶來的件兒。”
“我也有禮送先生和師娘,還有各位師兄師姐,這游山玩水了一程,買了不的東西,只怕二百五十哥此番回去,也仍要帶著一馬車的禮了。”戚寸心說著便笑起來。
“……若是有我的份兒,也不是不。”
莫宴雪喝了杯盞里的酒,也笑了一聲。
“自然是有的。”戚寸心忙點頭。
天下歸一,如今周靖已不在九重樓中,真正與莫韌香在石鸞山莊中歸終老,如今倒也是真正得了逍遙快活的日子。
值此中秋團圓的夜,幾人在桌前說說笑笑,也不知幾時,最終謝濯星在飯桌上睡著了,謝緲俯將他從戚寸心的懷里抱起來,轉去了臥房。
謝緲不在,徐允嘉與徐山霽便松了口氣似的,兩人閑聊喝酒沒個完。
“姑娘,姐姐如今子重,不然也是想來的。”
子茹眉眼含笑。
“過幾日我們便要啟程回月了,回去之后,你我一塊兒去看看。”戚寸心正在瞧裴湘的信,聽見子茹提及子意,便抬眼看。
自徐山嵐從戰場回來后,便與裴湘了親,他們的兒兩月前出生,依照裴湘與徐山嵐的約定,兒隨姓裴。
裴湘寄信來,便是想請在信上所書的名字中,挑揀出一個好的。
夜愈深,院中有一片清凌凌的月與燈火織,戚寸心坐在廊椅上,等著謝緲從屋中拿了披風來裹在上,便牽著他的手走出院門。
長巷是寂靜漆黑,但他手中提燈,照亮兩人腳下的路。
夜風還不算凜冽,攜帶滿城的桂花香迎面而來,他和的步履一樣輕快。
街市上仍舊熱鬧,行人來來往往,肩接踵,穿過街市人群,戚寸心手上便多了幾個油紙包。
護城河里半數的河燈燃盡了短蠟,但還有大半仍在閃爍著橙黃的火,照得水面波粼粼,勾連一片朦朧的倒影。
風吹著他的烏發,殷紅的發帶隨之而晃,他始終牽著的手,提著燈在邊。
“以前常在想,什麼時候才可以過上這樣的日子,好好的節日就該人人都帶著笑臉,這河里就該漂浮著這麼多的河燈,”的聲音在風里,那樣和悅耳,“現在我和你站在這里看燈,又覺得這一切好得像一場夢。”
他角微揚,專注地著,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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