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圖霸業幾遭,青史留名一頁。
古往今來,曆朝曆代的皇帝不盡相同,有的是來治國安邦的,有的是來禍國殃民的,有的是來撒手修仙的,有的是來興風作浪的。
先帝元和皇帝無疑是修仙派,寬宥仁厚,昏聵無能,他的兒子雖然與他政見相似,作風卻無疑是風浪派。
隆安皇帝李從不信奉什麼“治大國如烹小鮮”,他為政勤勉,為人強,自登基伊始,便一改先帝怠於政務的綿作風,風風火火地開始他翻雲覆雨的執政生涯——元年,派安定侯顧昀護送天狼世子加萊熒回北疆,同時與多方締結古路新條,西域一線貿易通道打開。
無論是與北蠻修好,還是將安定侯在西域一線,令他督辦路擴建事宜,都將皇上對日漸捉襟見肘的國庫的痛恨之心昭然天下,大有“你顧昀賺不回錢,就自行去賣”的意思。
隆安二年,魏王勾結東瀛人,妄圖從海上取王都,掀起蛟禍。
未料中途謀敗,江南水軍迅雷不及掩耳地拿下海蛟上賊首,魏王下獄,後服毒“自盡”。
隆安皇帝以此為契機,狠手出手整肅江南場,大小員八十六人被牽連,其中四十多人問斬,秋後一次沒砍完,足足砍了三批,其他人宮刑伺候,發配流放,永不錄用。
同年,自江南開始全面推行新法,嚴查各地鄉紳地主圈占之地,不過查完也沒發給百姓佃戶,而是全部收歸朝廷,地方權力收攏後回歸中央,及至隆安三年時,連每一片地種什麼、建什麼,都要經過層層審批,中央集權程度當年武帝也不及,對紫流金的限制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沒有人敢有異議——有異議的都是魏王黨,不是上面一刀就是下面一刀。
又兩年,隆安四年時,李開始推行《掌令法》,令民間長臂師須自所屬地登記備案,獲得“掌令”才能繼續事務。
朝廷按照資曆與能力,將長臂師分為五等,每一塊掌令下有印,每一枚印上都有編號,持此令者,修了什麼、做了什麼,都要留下記錄。
什麼等級能做什麼都有嚴格限制,嚴不登記的長臂師私自接活。
與軍需有關的一切甲胄與火機,非軍籍長臂師不可涉獵,違此令者,斷指發配。
這法令一出,在朝中便爭議四起,但無論群臣如何據理力爭,皇上與經過整肅後與皇上穿一條子的閣都是一句話——長臂師一脈若不掐死,如何擰紫流金外泄的閥門?而就在掌令法尚未爭論出個所以然時,李扔出了下一記重雷:“擊鼓令法”,直指軍隊。
大梁朝原本按著職能不同,有七大軍種,又按著地域,在江南、中原、塞北、西域與南疆五各設一統帥。
期間武任免、軍餉、軍糧、甲胄火機等一應調配歸兵部統籌,其他事務則由各大軍區統帥各管各的。
而安定侯手中有一枚玄鐵虎符,可在軍急的況下調配全境兵力。
李保留了五大區的布置,也沒有安定侯手中的虎符,他只是在各區統帥之外,又設了幾名監軍。
監軍直屬兵部,三年一換,只管一件事,就是向兵部請“擊鼓令”。
擊鼓令不至,統帥膽敢調兵一步者,一概按謀反論。
除玄鐵營以外,五區各地駐軍全需遵循此令。
擊鼓令一出,舉國嘩然,誰還在意民間長臂師那些蒜皮的破事?皇上和文武百鴨地吵過了年,五大統帥當天便有三個要告老,鬧得沸沸揚揚,驚了遠在西北的安定侯。
安定侯對皇上作死的法令尚且來不及表達意見,已經先得著頭皮輾轉各地穩定軍心,到耐著子聽老將軍們拊膺嚎喪,按下葫蘆浮起瓢地四奔波。
這年元夕時,顧昀正好回京述職,被滿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婦劈頭蓋臉地砸了五十多條手帕,還沒來得及得意,這麼不幾天的工夫,已經全送出去給人眼淚了——尿布都比這節省。
連民間也跟著一起裹,各地書院的書生們日裡掛在邊的幾乎沒有別的事,車軲轆一般地將這個令那個令拉出來反複鞭,來回爭論。
死氣沉沉了整個元和年間的朝廷總算給他們找了點事可供說。
這一,便到了隆安六年,擊鼓令法仍未爭出個所以然來,皇上不肯裁撤法令,卻也暫時沒派監軍,法令有名無實地吊在半空,像是懸著一把劍,隨時準備將拉鋸雙方中的一方砸個頭破流。
又是一年秋涼,距離當年江南蛟禍已經過了四年,魏王骨已寒,此事了過期的談資,再沒人提起了。
蜀中道旁邊有一家名杏花村的小酒肆——據說遍布大梁全境中最多的村名就是“杏花村”,凡是支個棚子當壚賣酒的,十有八都“杏花村”。
一個年輕人輕輕地掀門簾。
他年不過弱冠,一舊長袍,窮書生打扮,可那模樣長得真是俊俏,俊俏得近乎淩厲——高鼻梁,鬢如刀裁,雙眼微陷,目似寒星,卻偏偏不讓人覺得咄咄人,自帶一溫潤如玉的氣派,第一眼能讓人眼前一亮,看得久了也不厭倦,反而能品出一點說不出的恬淡疏闊來。
酒肆很小,狗大了進門都要彎腰,裡更是只有兩張桌子,今日已經坐滿了。
掌櫃的也兼店小二和賬房先生兩職,正無所事事地撥弄算盤,目不由自主地被這年輕人吸引,暗贊一聲好俊,拱手道:“這位客,對不住了,您來得不巧,已經沒地方坐了,往前五裡大約還有個落腳的地方,要麼您上那看看?”書生好脾氣道:“我途徑此地有些口,勞煩掌櫃替我灌一壺好酒,不消坐的。”
掌櫃的接過他的酒壺,一開蓋,便有殘酒味翻湧而出:“竹葉青,好嘞。”
旁邊桌上的客人主招呼道:“那位公子,請來這裡歇腳,給你騰個地方。”
書生也不推辭,拱手道謝。
還不待他坐定,就聽見旁邊一桌上有人說道:“吵什麼?我看今上就好得很,做皇帝的,大權在握有什麼不對?說句不恭敬的,難不一天到晚什麼事也不管,不是吃齋念佛就是與宮人廝混的那位,便是好皇帝了嗎?”書生沒料到酒肆之中也有坐觀天下大事的,抬眼去,只見說話的是個挽著的年長漢子,手部大,指間還沾著一年火機油,看樣子,可能是個低等的長臂師。
旁邊立刻有個老農模樣的附和道:“可不是,你看如今米價,自我朝伊始,見過更便宜的嗎?”那長臂師見自己有擁躉,更加得意了,大放厥詞道:“我前日進城,聽一幫書院的學生論道,說到擊鼓令,有那上沒的後生大放厥詞,竟說皇上這是削弱我大梁邊防戰力,真是紙上談兵,可笑得很了!魏王造反的事沒看見嗎?這些統帥們天高皇帝遠,倘若生了異心,皇上江山穩不穩不說,還不是咱們這些老百姓倒黴?我聽人說,兵部這麼轄制,到時候軍費不知要多呢,民間也不必背那許多的稅了,難道不是好事?”此言一出,酒肆中磕牙的眾人紛紛點頭,招呼書生坐下的老者也開了腔,說道:“安定侯還沒跳出來反對呢,別人倒是先替人家炸了鍋。”
書生原本沒怎麼在意,聽了“安定侯”三個字,下意識地一抬頭,口問道:“與安定侯有什麼關系?”那老者笑道:“公子這就不明白了,此次皇上看似未玄鐵營,實際卻是分了安定侯手上的兵權——你想啊,若是往後四方將士,只有擊鼓令可以調,那麼安定侯手中的玄鐵虎符怎麼說?沒有擊鼓令而用兵者以謀反論,那麼倘若兵部不給擊鼓令,五大統帥是聽兵部的,還是聽侯爺的?”書生笑道:“原來如此,學生教。”
說完,他見掌櫃的打好了酒,便不再聽這些鄉野村民們胡說八道,客客氣氣地給與他讓座的老者道了謝,放下酒錢離開了。
他方才出了酒肆,便見方才空無一人的地方,有個人已經等在了那裡,也不說話,見了那窮書生似乎有點尷尬,利利索索地行了個禮,便站在一邊當壁畫。
書生無奈地扶了一下額頭,心道:“追來得越來越快了。”
這“書生”正是長庚,四年前跟顧昀吵了一架後,被玄鷹一路“護送”回了京城。
推拒了皇帝諸多嘉獎,長庚足足嘗試了半年,每天都在和侯府家將過招,最後終於功逃出了安定侯府。
顧昀派人追了他幾次,雙方痛苦地拉鋸了整整一年,後來顧昀見那孩子實在好像一只關不住、熬不出的鷹,只好妥協,由他去了。
只是長庚走到哪都會遇到幾個神出鬼沒的玄鐵營侍衛便裝跟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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