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武的黑眸看了好一會兒，再堅韌的心，也會千瘡百孔，他面無表地轉過子，大步離開了玉芙宮。

　玉芙宮外，圣駕已恭候于此，見他走出，一位相貌娟秀的婦人立時俯下子，向著男人行下禮去。

　袁崇武頷首，對著道：“起來說話。”

　永娘站起子，男人的目落在上，道：“日后，你便留在玉芙宮當差，蕓兒子不好，一切，便都仰仗姑姑照料。”

　永娘一怔，口中只道不敢：“皇上此話折煞奴婢，能夠服侍姚妃娘娘，是奴婢的福分。”

　袁崇武淡淡點頭，不再說話，一聲不響地向著前頭走去，一大群的宮人侍隨其后，漸行漸遠。

　袁崇武自知諸事纏，陪在姚蕓兒母邊的時日實在太，他心知姚蕓兒的子，此番將永娘請進宮中，亦是不得已而為之。永娘久居深宮，對宮中險惡之事了如指掌，自是能護得姚蕓兒母周全，此外，他也盼著有永娘在，姚蕓兒不至于太過孤苦，旁有個能說話的人，總歸有些益。

　這樣，待他離宮打仗，抑或是在元儀殿理政事時，不必太過牽掛擔憂。

　晚間，夜已深了，因著再過不久便是中元節，袁崇武已命禮部著手準備祭祀大典，大梁開國尚短，袁崇武又是開國皇帝，此番祭祀，自是不為祖先，而是為當日征戰天下，橫死的諸位同胞，其中，便有渝州之戰時，嶺南軍的四萬冤魂。

　此大典甚是隆重，有關祭祀典禮上的諸多瑣事，禮部俱一一詳細地稟明了袁崇武，男人待此事亦是十分重視，稍有瑕疵，便駁回重置，讓禮部忙得人仰馬翻，苦不堪言。

　“皇上，何子沾將軍求見。”聽得侍的通傳，男人抬了抬眼皮，道了句：“讓他進來。”

　一戎裝的何子沾單膝跪地，先行了君臣之禮，袁崇武的眼眸落在奏折之上，淡淡道：“免禮。”

　何子沾站起子，一一將軍營中的諸事回稟了男人，袁崇武筆下不停，一面批閱著小山般的奏章，一面將何子沾的話一字不地聽了下去。

　待何子沾請安告退，袁崇武眸心一皺，似是想起一事，喝道：“等等。”

　“皇上有何吩咐？”何子沾立時轉過子，垂首道。

　“你命人去一趟荊州城，尋到王家村，找一個名為王大春的人，記住，他有兩個兒，你讓人把那兩個孩子接到京城，送進玉芙宮。”

　何子沾聽了這話，心頭便有些不解，可又不敢多問，當下只是領命而去。

　中元節。祭祀大典如期進行。這一祭祀典禮，乃是大梁自袁崇武登基后，規模最為宏大的典禮之一。

　文武百俱穿朝服，一一立在崇德門前，待那抹明黃的影走至高臺，諸臣皆一一跪了下去，口中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忠烈堂中滿是嶺南軍數年來陣亡的將士靈位，一眼去，麻麻，怎麼也不到盡頭。

　袁崇武神肅穆，親自拈香，深深拜了下去。

　大典一直持續到午時，烈日當頭，高臺下的文武百俱是苦不堪言，卻無不是畢恭畢敬地跪在那里，一臉哀切。

　午后，中元節的祭祀已過了大半，就連禮部事先備下的祭品也一一燒了，諸大臣熬了一天，一些武尚且能支撐，那些弱的言，卻一個個都臉煞白，更有甚者在白日里中了暑氣，不得不讓侍從祭祀大典上給抬了下去。

　法華殿中，一應貢品已擺在案頭，此番祭祀尤為慎重，禮部特意請來了百位高僧，為逝去的嶺南軍超度祈福，甫一踏進法華殿的大門，就聽里面誦經之聲縈繞不絕，云板聲連叩不斷，仿佛云雷一般沉悶，響在人的耳際，讓人心頭既是沉重，又是敬畏。

　文武百亦立在法華殿門口，放眼去，猶如黑的水，黑地向著人碾過來。

　姚蕓兒頭暈眼花，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一素妃制朝服，一旁的安氏亦與同樣打扮，只不過臉面低垂，讓人看不清臉上的容。

　清晨的祭祀大典，遵循禮制，與安氏都不得前去，如今的悼念超度，便無那些規矩講究，宮中眷不多，只有們兩人。按著慣例，王朝中似這般重大典禮，向來都是由帝后二人一道主持，然袁崇武登基至今也未曾立后，禮部只得退而求其次，將安氏與姚蕓兒一道請來，一左一右，站于袁崇武后。

　法華殿乃是前朝祭祀祈福之地，迄今已有數百年之久，又因前朝末年連年戰，天災不斷，戶部的銀兩全用來鎮起義軍與賑災，未曾撥款整修，大殿中不可避免地顯出幾分頹廢與破敗，就連法華殿頂端的房梁上，亦被蟲蟻吞噬，那些的描畫，此時只能瞧見約的廓，道盡了百年滄桑。

　袁崇武自立國以來，連年免除賦稅，宮中一切延續前朝規制，不曾添過一磚一瓦，更不曾整修過亭臺樓閣，就連這法華殿，平日里并無用，早已被人忘在宮中一角，此番因著祭祀大典，禮部臨時抱佛腳，將整座殿堂命人打掃了一番，表面雖煥然一新，里卻已破損不堪。

　禮部侍郎趙晉與眾大臣一道跪著，自袁崇武走進法華殿后，那心頭便了把冷汗，只暗自盼著這祈福大典早點結束，這法華殿年久失修，若出了個好歹，傷著了皇上，別說他這腦袋上的烏紗帽，怕就連那項上人頭，也是不保。

　趙晉越想越怕，額上已起了一層汗珠，他悄悄抬眸向著前頭去，就見袁崇武一朝服，親自從高僧手中接過拈香，魁梧的形筆如劍，筆直地站在陣亡將士的靈前，數位高僧分站兩旁，口中念念有詞，那誦經聲越來越，齊齊向著男人去，袁崇武卻兀自巋然不。

　直到為首的一位高僧，倏然睜開眼眸，對著袁崇武道了句：“皇上，請。”

　周圍的經聲方才安靜了下去。

　袁崇武一步步上前，將手中的拈香，親自為陣亡的將士在案頭，并俯拜了下去。

　就在這時，那細聒噪的誦經聲又響了起來，這一次又急又，猶如狂風卷雨般洶涌而來，數百人齊聲誦經，震得人耳都疼，姚蕓兒臉蒼白，站在那里暗自強撐，只覺得那些聲音無孔不地往自己的耳朵里鉆，讓人心煩意，最近時常作嘔，此時更是悶難平，整個人搖搖墜。

　驀然，姚蕓兒子不穩，差點兒摔倒，眸中浮起一驚愕，還道是自的緣故，可就聽一道焦急的男聲響起：“皇上小心！”

　接著，便是：“快來人，護駕！”“不好，大殿要倒！”的聲音此起彼伏，姚蕓兒這才察覺到整個地面都仿佛在抖一般，更有轟隆隆的聲音盤旋在頭頂，就見那有著描畫的天花板，筆直地落了下來，向著眾人黑地砸去。

　一時間法華殿到了極點，距離門口稍近的大臣已慌不擇路地跑了出去，就連那些高僧亦沒了先前的持穩，一個個從團上爭相站起子，蜂擁而出，爭著逃命。

　一時間法華殿里再無尊卑，每個人都只顧著自己的家命，安氏起先怔住了，直到一旁的言對著喝了句：“娘娘快走！”

　安氏這才回過神來，當下再也顧不得別的，隨著諸人一道向外奔去。

　姚蕓兒眼瞳里只有那抹明黃的影，看著那橫梁向著袁崇武去，口中喚了一聲：“相公。”腳步卻已不由自主地向著他撲了過去，用自己的子護住了他。

　袁崇武單手一扣，反轉了子，將護在下，寬厚的后背則了出來，不過眨眼的工夫，便已抱著迅速向案桌旁避了開去。

　大殿中一團，那橫梁已倒了下來，砸中了數位高僧與大臣，一時間慘聲此起彼伏，殿堂依舊在抖著，一些碎片瓦塊不住地往下掉，將殿堂里的人砸得頭破流，恍如阿鼻地獄。

　袁崇武抱著姚蕓兒在墻角，彎下腰，地箍著，大手死死遮住的頭臉，塵四溢，泥土劈頭蓋臉地紛揚而下，皆被男人的后背擋住，姚蕓兒倚在他的懷里，子卻越來越，耳旁的慘呼聲一聲比一聲凄厲，卻什麼都聽不見，只想合上眼睛。

　“蕓兒！”昏迷前，耳邊響起的是男人驚痛至極的聲音，勉強睜開眼睛，映眼簾的便是他駭然到近乎慘白的面容。

　法華殿于祭祀時突然生事，砸死砸傷者數不勝數，幸得當日文武百大多跪在殿外，殿多是高僧，對朝堂不曾有太大沖擊，唯有當日袁崇武卻親自蒞臨，待林軍趕至，就見皇上已抱著姚妃從法華殿的殘垣斷壁中沖了出來。

　諸人瞧得清楚，袁崇武臉上略有跡，上的朝服亦沾滿了碎片塵，待他將姚蕓兒抱出來后，拼命地在上尋著傷口。他的呼吸急促，整個人猶如瘋了一般，眸子更是焦灼裂，守在法華殿外的諸人竟不敢上前，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捧著姚妃的臉龐，狠命地拭著臉上的鮮，他那樣用力，姚妃的眼睛卻閉著，讓人不知道是死是活。

　最后，還是高公公大著膽子上前，對著袁崇武道了句：“皇上，姚妃娘娘只是暈過去了，上兒沒傷，那，是您上的。”

　袁崇武回過神來，眼瞳中混惶然的芒漸漸變得清晰，唯有那呼吸仍是急促的，心跳得更是要從腔里蹦出來似的，他顧不得自己上的傷，一把將姚蕓兒抱在懷里，向著玉芙宮疾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