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和無為,不可能活著。
正因為此,趙胤才能放心大膽地讓楊斐假冒無為前往漠北。誰知后來,竟然又冒出一個半山先生……
“哈哈哈哈哈。”
半山笑了起來,眼角皺紋深深。
“無為不是無為,半山自然也不是半山。”
兩個人,四目相對,不由就想到當年在額爾古的大獵場,二人針鋒相對,彼此指證,要在圖面前證明“無為是無為,半山是半山”的事來。
“為什麼?”趙胤眸子微瞇,“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半山冷冷一笑。
“做了便是做了,哪有為什麼?”
趙胤沉默一下,“十天干,本不該有叛徒。”
“我是唯一一個。不,還有一個魏州。”半山突然想了起來,“說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唯有乙字衛這一支,叛徒輩出,哈哈哈。永祿爺若是看到,不知會做何想,會不會后悔當年一時仁慈,放我離去?”
趙胤看著他狂笑的樣子,突然一嘆。
“年時,本王常聽諸位前輩的故事。”
半山一怔,盯著看他,“年時?聽何人說?”
趙胤道:“先帝。”
半山問:“先帝如何說我?”
趙胤道:“忠心事主,有有義。”
幾乎剎那,半山的眼眶便潤了,盯住趙胤片刻,他又咬了咬牙,“不可能。”
趙胤微微抿,“本王從不撒謊。”
半山是假冒的半山,自然本名也不這個。
以前,他如風,是阿木古郎的近衛。當然,他還有一個份,十天干的乙一,是永祿爺趙樽派到阿木古郎邊的細作。
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細作,因為相伴多年后,他對阿木古郎這個主子有了主仆之,不忍再繼續欺騙利用。當然,他也未曾背叛過趙胤,而是據實相告,在為趙胤做完最后一件事后,離十天干,再向阿木古郎請罪,最后隨了阿木古郎同返漠北……
只是他不知,早已獲得了永祿爺的原諒。
趙胤道:“這樣的一個人,對主子一片赤膽,對兄弟肝膽相照,為何會做出這些大逆不道的事來?”
“我做了什麼?”半山突然嘶聲反問:“狼頭刺?哼,你既然知曉我是假半山,那就該知曉,狼頭刺的存在和他們以前犯下的惡事,與我無關——”
“無關?”趙胤冷冷道:“你假冒半山,回到阿如娜邊后,派人奪走雙生鼓,我們進山皇陵,幾次三番為難,也與你無關?”
“那是你們自找的。”半山微抬下,“錦城王難道沒有聽過一句話?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如何你?”趙胤沉聲。
半山目不善地看著他。
“說來說去,便是想套我的話。想知道啊?”
他回頭看了一下,只見楊斐等人站得老遠,趙胤的邊也沒有人。
半山又冷笑一聲。
“你殺了魏州,又得來桑走投無路——”
魏州?趙胤臉不,腦子里卻突然清明,冷眼盯著他,“你是魏州生父?”
“不然?”
趙胤突然從馬背上的褡褳里取出一個荷包。那是他回京后,趙云圳拿來歸還的——魏州房里的那個荷包。
趙胤拿起他,攤在半山面前。
“我犯了兩個錯誤。”
半山瞇了瞇眼睛,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趙胤平靜地道:“其一,因魏州是丙一托人從草原帶回京師養,又輕易得到乙一的份,我曾以為他是丙一的孩子。”
“其二,我以為清虛道長便是你,導致幾次誤判。”
一聽清虛道長,半山突然咬了牙槽。
“那日清虛館大火,是我晚來一步,讓你得逞,殺了我兒。清虛老兒人指使,陷害我兒,死有余辜。”
喪子之痛,如尖刀刮骨。
趙胤看他緒激,緩了片刻,又徐徐問道:“你與來桑,又有何干系?”
半山突然僵滯。
空氣好像凝固了一般,寂靜無聲。
趙胤不催他,只靜靜站在風雪中,一只手搭在大黑的背上。大黑冷眼看著,一下他的手指。
“來桑,是一個錯誤。”半山突然長嘆一聲,閉了閉眼睛,仰頭天,“我這一生,誰人都不想辜負,最終卻辜負了所有人。”
趙胤平靜地問:“此話怎講?”
許是大勢已去的悲傷讓半山有了傾訴的,許是趙胤的平靜和淡然,讓他看上去像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沉默片刻,半山終于開口。
“前半生愧對永祿爺,后半生愧對阿木古郎。我這一生,皆是失敗——”
趙胤雙微抿,不聲地看著他。
不知何時,天上飄起了小雪,一片片如鹽似絮,洋洋灑灑落在頭頂。
半山沒有去抹臉,迎著飛雪幽幽地說道:“阿如娜是阿木古郎的兒媳,我卻……酒后失控,釀大錯。”
趙胤眉頭微蹙,“來桑,也是你的兒子?”
半山點點頭,“當年,州兒出生不久,他的生母便死在冰原。他母親生前唯一的愿是回到南晏,生養的地方,臨死前求我,讓州兒回到大晏去,做堂堂正正的大晏人……”
吸一口氣,他嗓子被風雪刺激,幾乎沙啞。
“我縱是萬般不舍,也要了卻他的愿,這才托了我的好兄弟丙一,讓他幫我找一戶好人家,能善待他……”
趙胤默默無聲。
半山卻已掩面蹲下,在凌的柴草邊,低低吸氣。
“那之后,我便郁郁寡歡,卻不想一次酒后,與阿如娜釀大錯……”
趙胤道:“你便沒有想過,為何會酒后失控?你吃醉了,阿如娜也醉了麼?”
半山嘶嘶冷笑。
他聽得懂趙胤的意思,多年來,他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事有蹊蹺——當年圖迷陳嵐,不喜阿如娜,兩人婚許久都沒有孩子,阿如娜難保不會來。
但那又如何?
管不住自己的下丨半,難道責怪人的主?
“不怪旁人。皆是我。一切皆是我。”
顯然,半山已陷了緒。
一生蹉跎,兩鬢風霜,他在前塵往事中難以自拔。
趙胤卻很清醒,調著半山的緒,也掌握著話語的節奏。
“那你為何又要冒險潛大晏,劫走白馬扶舟?”
半山稍稍平靜了一些,但說話的時候,沒有去看趙胤的眼睛,“我懷疑,他才是圖的親生兒子……”
趙胤臉有剎那的變化,隨即又沉下聲來,“你有何憑證?”
半山抬頭,突然哼笑一聲。
“出于兩點考量。其一,白馬扶舟的眉眼與阿木古郎確有幾分肖似。其二,那天,狄人長老申翁去為白馬扶舟行祝禱之,恰好看到白馬扶舟上的胎記……”
“沒有想到申翁居然是你的人。”
“不可這麼說。”半山不冷不熱地道:“那申翁與我,不過一飯之恩,算不上是我的人……”
趙胤眉眼不,著半山似在審視真假。
半山與他對視片刻,倏而自嘲一笑。
“然則,他騙了我。”
“騙?”趙胤目微凝。
半山接著道:“多年前,我曾聽阿如娜說起,那個孩子生下來大有一塊淺杏的胎記,我便順著這個線索去尋,奈何遍尋不見,于是托過申翁,讓他替我在狄人族中找尋……”
“胎記?”趙胤面微,“那烏日蘇上,可有胎記?”
半山搖了搖頭,趙胤以為他要說沒有,不料,卻聽他道:“當年褚道子帶走小皇子,被追殺時,墜落狼山。墜山前,他將小皇子拋給了追殺者……也不知是這些追殺者為了方便差,還是阿如娜自己心虛………總歸,烏日蘇的部有胎記的那個地方,自小就因為傷掉皮,早已看不出本來模樣……”
那真假皇子的事,如何說得清楚?
趙胤問:“胎記一事,可有外人知曉?”
半山道:“大皇子生下來就被阿如娜了手腳,當時知道的人早被滅口,連同他的生母恐怕都不知……”
趙胤淡淡一瞄,“對你還算有有義。”
至,他知道這個事,還活著。
半山聽出趙胤話里的諷刺,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接著說道:“說來也巧,那白馬扶舟的大部,也因時過重創,有一片縱橫錯深可骨的疤痕,便是那曾經有過胎記,誰又看得出來?”
如此巧合?
趙胤面無表地掃一眼半山,沒有說話,
半山卻打開了話匣子,咬牙切齒地道:“那申翁著實可惡,借此引我到南晏,實為誅殺老夫。”
趙胤笑了起來,“你不是與他有恩?”
“哼!這點恩,能值幾兩銀子?遠不如他在玉姫面前表功來得要。雙生鼓一事,玉姫那個人記恨我呢。”
半山說到這里,無所謂地笑了笑,緩緩瞇起眼來看趙胤,表不定,眸底深卻彌漫著一抹悲涼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