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心裡忽然有一種覺,這位恩人說話如此猶豫,似乎說的不是真名。方纔聽那位羅公子喚,這個黑年姓柳是無疑的,這也不是什麼特別的姓氏,爲何他要瞞著自己?
姓柳……文怡忽然想起方纔在馬車邊上,他得知自己是平顧氏的兒時,面有些古怪,難道他跟顧家有舊?這麼一想,不由得記起,顧氏一族中,若說到誰跟姓柳的人家有關係,無疑是長房了。伯祖母於老夫人親生的三堂姑,嫁的就是恆安柳氏,那也是世家大族。難道這年,還是顧家姻親不?!三堂姑只生了一位表哥,前世雖然見過一面,卻因年代久遠,已經記不清模樣了。
躊躇片刻,試探地問:“原來是柳公子,不知公子郡何?小子族中原跟恆安柳氏有親,不知公子……可是恆安子弟?”
黑年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雖是恆安人士,但……不過是偏系旁枝,不敢高攀皇親。”
恆安柳氏詩書傳承百餘年,在顧氏看來,已經是世家族,但在恆安當地卻算不上歷史攸久。恆安府城外周邊有四五個家族,都是自前朝起就一直興旺發達的人家,柳氏雖然也是當地世族,但因出仕的子弟不多,只是在讀書人裡有點名聲,還是託了柳家這一代的嫡系子弟與當今聖上結識於微時,接著又科舉出仕闖出了名堂的福,方纔發達起來的。後來柳家又有一爲親王正妃,族長聖眷頗隆,因此外人說起柳氏一族,便先想起嫡支來。
這年說自己是偏系旁枝,意思就是他並非出自王妃孃家這一支,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也算是承認了自己是恆安柳氏子弟。顧柳兩家既有親,那就不算是陌生人了。文怡稍稍鬆了口氣,對他倒是更放心些,但看他的臉不大好,又在心裡猶疑:莫非是因爲嫡系太過顯赫,他作爲旁枝,心裡不好?
文怡想到自己,也是旁枝出,同樣是嫡系顯赫,雖然心裡不會有妒忌之心,但平日裡的氣還麼?莫非這年也是同病相憐?一想到柳氏嫡系如今的主母就是長房所出的三姑媽,便認定對方多半是氣焰囂張或行事刻薄之人了,至也是個面上裝好人、實際卻冷漠無的,對待旁枝子弟,能寬厚到哪裡去?
這麼想著,文怡便放緩了神,聲道:“小子是平顧氏宣和堂一脈之,也是旁枝出,長房的姑母便是嫁到柳家,但小子並沒見過這位姑母,也是不敢高攀皇親國戚的。”
黑年的面卻更加古怪了,向文怡的目中帶著驚訝,又似乎有些恍然大悟。文怡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覺得對方這樣盯著自己,讓人有些害臊,不由得想起方纔摔落馬車時的形,臉又紅了。還好那黑年很快便移開了視線。
張嬸站在邊上著腰,聽了小主人的話,覺得有些不妥。倒沒想到男大防上去,只是覺得小姐不該這麼說話。就算那位公子是恆安柳氏的人,也不過是旁枝,小姐怎能跟著人家的話尾,疏遠起長房的姑太太來了?那可是顧家最顯赫的一門親戚了!老夫人和小姐兩人無依無靠,在顧莊還不是靠了長房才能過上面面的日子?整天顧慮這個,顧慮那個,不跟長房多親近就算了,居然還在外人面前說這樣疏遠的話,哪有這樣的道理?!
於是便帶著幾分懊惱之,小聲對文怡道:“小姐,那是外男呢,你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怎能隨便跟男子搭話?!這不合禮數!”
文怡早已有幾年不過千金小姐的生活了,出家人在外行走,哪裡還顧慮這些?不跟男人說話,哪裡求得齋飯來?加上張叔張嬸都不是得用的僕從,因此方纔便沒留意,現在聽張嬸這麼說,纔有些警醒,知道這是不合族中規矩的,只是見張嬸一邊干涉自己的事,一邊拿懷疑輕視的目盯著恩人看,又心生不悅,沉下臉淡淡地道:“誰隨便跟男子搭話了?!柳公子救了我的命,難道我板著臉不理人,一個謝字都不說,才合禮數?!”
張嬸訕訕地了脖子:“小的只是怕外頭人知道了,會敗壞小姐的閨譽……”
文怡冷笑一聲,橫一眼:“外頭人如何會知道?”
張嬸雖然見識有限,卻也是顧氏一族的家生奴婢,從小侍候主人,自然會看人眼,知道小主人這是惱了,也是警告自己的意思,不由得不安地了,牽腰間患,倒一口冷氣,想起自己今天的理虧,若是真的惹惱了小主人,翻出來說,幾輩子的老臉就沒了,說不定還要送到族裡置,那時自己還有活路嗎?於是忙閉了。
張叔見婆娘吃了虧,也有些訕訕的。做了十幾年夫妻,老婆的子他最清楚,方纔遇上劫匪,老婆居然只顧著自己死活,裝暈溜了,丟下小姐一個人被馬車拉了這麼遠,若不是遇上好人,小姐有個好歹,夫妻倆都逃不掉。可他當著主人和外人的面,又不好說老婆的不是,心裡悶悶的,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黑年微微側目,留意到文怡這邊的形,淡淡笑了笑,便象是什麼都不知道似的,繞著那捆了人的三棵樹打轉,時不時警告一聲,或是上前將繩結綁些,打消了三人逃走的心思。
天漸漸暗了下來,已是日落西山時分,因這裡是太平山西面,天黑得晚些,但前方的路已經漸漸看不清了。張叔張了一會兒,擔心地轉回來道:“小姐,舅老爺的人還沒來,這裡是山邊,半日都沒人經過,要不要……先往莊上去?趁著如今還能看見路,再晚些,就連路都看不見了。”
張嬸忙附和:“是呀是呀,小姐,橫豎又不遠,騎著馬過去,很快就到了。那馬不是還能走麼?天黑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又冒出幾個強盜來,這裡只有柳公子一個……”看了看黑年,臉上明晃晃地寫著“行不行啊”四個字。
文怡自然看出了的心思,只是朝馬的傷上看了一眼,便道:“我們家只有這匹馬了,它傷了,須得好生治了才能再用。我一個人坐上去,還擔心會壞了它,再加上你,它走不了兩步就趴下了。”又看了黑年一眼,雖然不知道對方手如何,但方纔他能獨力制住發瘋的馬,那一人力敵三賊的藍年又能放心留他一人在此,顯然是有些憑仗的。心裡並不害怕,反而還覺得很安心。
黑年彷彿察覺到的目,擡頭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忙收回了視線,接著就聽到他起的聲音,忍不住再過去。
他閒閒地在山路兩邊轉了一圈,揀回一小堆乾枝枯葉,點起一個火堆,然後用劫匪的刀割了一堆野草,手上忙活了一會兒,草草編兩個團墊兒,扔在火堆邊,朝文怡點點頭:“顧小姐,你們站了半日也累了,略歇歇吧。”便轉走到半丈外,揹著火堆盤坐下。
文怡端正道了謝,看了張嬸一眼,便上前尋了一個草墊坐下了。張嬸見年給自己也做了一個,也訕訕地小聲謝過。
天黑了。火映著人臉,越發顯得周圍深,天氣也漸漸冷了下來。文怡看著周圍黑的山林,聽到狼嚎聲,心裡不由得生了幾分恐懼……前世也曾隨師父師姐們在野外宿過,十來個人圍著火堆,不停地往裡頭添柴,一位師姐凌晨時分去了附近解手,便再沒回來,天亮後,在十餘丈外找到了沾滿的緇。那一晚,也曾聽過這種聲音……
悠揚的笛聲響起,蓋過了狼嚎聲。文怡過去,原來是黑年不知幾時吹起了葉笛,吹的是平一帶民間傳唱的小曲,歌詞原是描述平鄉間一戶人家男耕織、天黑後一家人圍著飯桌和樂融融的景。文怡聽著悉的曲調,心漸漸安定下來,又有了幾分好奇:他明明是恆安人,怎麼會吹平的小曲?
這一曲吹了一遍又一遍,延綿不絕,不知幾時,劫匪中的敦實漢子和年都跟著輕輕唱了起來,後者唱得淚流滿面,只有那瘦長眼聽得煩心,仍在留意周圍的況,忽地了,耳邊“颼”的一聲,鬢邊掉落了幾頭髮,一支草梗不知幾時在他耳後的樹幹裡,他頓時落下了冷汗。
黑年站起:“人來了。”文怡吃了一驚,忙起遠眺,果然看到前方亮起了一排火把。張嬸迷迷糊糊地打著磕睡,一下驚醒了,蹦了起來,卻又閃了腰,疼得呲牙裂。張叔卻早已高高興興地迎了上去:“舅老爺!是舅老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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