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命裡犯貂
夾了棉的厚重門簾被風卷開一角,雪片氣勢洶洶往屋裡灌,牆角火盆此公然挑釁,燃得越發萎靡無力,連塊炭都沒人添,空氣冷到刺骨。可即便如此,雲倚風依舊燥熱難安,外袍早被丟到一旁,杯中茶水也要等到涼了才肯喝。
季燕然看得牙疼:“你這……子,當真能熬得住?”他很識趣地去了“豆腐的”幾個字,並且不知為何,總覺得在此人面前,自己不像王爺,不像將軍,反而像娘,事無巨細都要過問。
雲倚風深深呼出一口氣:“沒有去外頭嗷嗷喊著刨坑吃雪,我已經很克制了。”
季燕然哭笑不得,把手背上他額頭:“可在風雨門時,好像也沒到連裳都不願穿的份上。”
雲倚風按住他的手心,好讓那一冰涼來得更舒服些:“因為毒發一次甚一次,再往後,怕是真要睡在冰窖裡。”
話題及此,按照前幾回的慣例,八又會繞回靈芝。就在蕭王殿下面不改,打算再度搬出“我厚無恥,我毫無良知”大法時,雲倚風卻抬起頭看他:“王爺覺得是誰殺了祁冉?金滿林、金煥、柳纖纖、暮雪,失蹤的岳之華,還是某個武功高強,能繞過蛛銀鈴的高手?”
“小廝斃命時,我其實懷疑過祁冉。”季燕然把手收回來。
“因為他曾經表現出來的懼怕?”雲倚風想了想,“可是你後來也說了,祁冉的解釋合合理,況且現在連他也死了。”
季燕然道:“所以你有沒有想過,其實這賞雪閣裡活著的,還有另一個人?”
雲倚風猜出他的意思:“玉嬸?”
季燕然道:“是嶽名威送上來的人。”
雲倚風卻一口否定:“不會是玉嬸。”
季燕然疑:“為何?”
“想知道理由?”雲倚風勾勾手指。
季燕然依言湊近,凝神細聽。
雲倚風語調不驚:“因為人都是我殺的,自然清楚。”
季燕然:“……”
季燕然認輸:“這仇你打算記到何時?”
“不好說。”雲倚風靠回椅背,眼皮一抬,“王爺請我來東北,一路又冷又辛苦也就罷了,居然還懷疑我夜半殺人,每每想起來,心裡都委屈萬分,不能自已。”
季燕然相當上道,手一比劃:“蕭王府裡還有一株紅珊瑚,這麼大。”
雲倚風打量一番,覺得尺寸勉強滿意,於是道:“。”
“現在能說了吧?”季燕然又替他倒了杯茶。
雲倚風道:“因為我給玉嬸下毒了。”
季燕然手下一頓,茶水險些溢出來。
“其實也不算毒,只是一些綿筋散。”雲倚風繼續道,“尋常人用了無礙,可要是被習武之人服下,一旦運功就會手腳綿,很像染了最厲害的風寒,非得在床上躺足七天。”
而玉嬸這段時間每天都要劈柴做飯,毫不見疲態,說明的確毫無力,只是個尋常的雜役廚娘。若嶽名威想安線,想殺人放火,顯然不該找一個實打實的使大娘。
季燕然問:“你是何時下的毒?”
“來山莊當晚。”雲倚風坦白,“去廚房找吃食時,順便試了試。”
季燕然失笑:“雲門主果然心思縝,先前見你一直往廚房跑,還以為真是貪。”
雲倚風應他一句,淡定瞞了自己的確假公濟私、吃吃喝喝之舉。
待外頭天徹底大亮時,兩人終於等到了金煥。他面惶急,上袖上都是雪,明顯在途中跌了一跤,連滾帶爬趕來報信,說今晨剛一出門,就見到臺階上滿是鮮,祁冉躺在臥房門口,上了把匕首,已咽氣多時。
這死狀與昨夜柳纖纖所言無異,而金煥也說並未聽到任何異常靜,一整晚都只有風的聲音。
祁冉的首已經被搬回了床上,臉上沾滿鮮,五都是掙扎扭曲的,一雙眼睛睜得恐懼溜圓,似乎在臨死之前,還了不小的驚嚇。雲倚風檢查過後,發現他心臟被利刃捅穿,估計是頃刻咽氣,也沒有中毒的痕跡。
金滿林面沉沉,一語不發。眾人也明白他為何要端起十敵意——賞雪閣裡一共就這幾個人,兇案卻一樁接一樁發生,哪裡還能和樂融融彼此信賴,沒打起來已是相互留了面子。
柳纖纖問:“昨晚當真一點打鬥聲都沒有嗎?”
“沒有。”金煥搖頭,“莫說是打鬥聲,就連呼救聲也沒有,我這人覺淺,斷不可能沒聽到。”
“可祁公子是會功夫的,他先前說學過好些年。”柳纖纖繼續道,“即便不是高手,也不至於如此輕易就被人取了命,居然連一點響都沒有?”
金煥依舊堅持:“若我一人沒聽見倒罷了,可家父就在隔壁,一樣沒聽見,只能說明兇手的確下手極快。”
“不該啊……”柳纖纖小聲嘀咕,像是又想起小廝的慘狀,不由口而出道,“不會真的是在鬧鬼吧?毀容、斷頭、挖心,這哪裡是人,分明就是惡鬼所為。”
雲倚風環視一圈:“有些人的心,也不見得就比鬼乾淨。”
金滿林聞言不滿:“雲門主有話直說,拐彎抹角是何意?”
“沒什麼,只是提醒大家多加注意。”雲倚風道,“況且祁公子命喪觀月閣,若真計較起來,也該是由我們上門討說法,金掌門何必如此大聲。”
“就是。”柳纖纖跟著嗆他,“有理不在聲高,嚷嚷就能洗清嫌疑啦?”
“你!”金滿林被氣得臉漲紅,咬牙道,“也罷,既然相互懷疑,那以後乾脆各自住著,不要再有任何來往!”
金煥卻道:“不行!”
這一嗓子聲音不小,引得所有人都看向他。
金煥放平語調:“越是局勢詭譎,就越要彼此依靠,若兇手當真在暗,我們卻鬥不停,豈不是正好如了他人意?所以往後非但不能各自為營,反而應該聯繫,依我看,每日三餐也不必分送房中了,就去飯廳一道吃吧。”
雲倚風與季燕然對視一眼,還沒開口,柳纖纖就快道:“什麼聯繫,說得好聽,你是擔心有人會在飯菜中下毒?”
金煥面尷尬,卻沒有否認,只抱拳道:“還請諸位多多諒解。”
祁冉死得實在太安靜,雖說看起來並未中毒,可難保生前沒中過迷煙與蒙汗藥。讓所有人都同吃一鍋飯,的確是最簡單的辦法。
雲倚風很爽快就答應下來。
而這時誰若不肯,無異於主承認自己有鬼,因此柳纖纖與金滿林雖說互相看不順眼,卻也只能點頭。下午的時候,金家父子將祁冉抬往柴棚安葬,雲倚風則留在觀月閣,又檢查了一遍祁家主僕的,除了裳、書和藥材,別無其它。
季燕然問:“有線索嗎?”
雲倚風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放下手裡的空茶壺問:“如果非要在剩下的人裡挑一個最不順眼的,王爺選誰?”
“最不順眼?”季燕然想了片刻,“金滿林。”
不算討喜的強格,隨時都要端起的長輩架子,偏偏還是個言之無的庸碌之輩,也難怪柳纖纖不喜歡,著實找不到一優點。
季燕然答完又問:“怎麼,有問題?”
“沒有。”雲倚風挑眉,“只是想著王爺既生於皇室,勾心鬥角想來是家常便飯,直覺說不定能更準些。”
季燕然道:“幸虧你沒做。”
否則就這稀裡糊塗的推斷法,只怕早已為禍一方,民怨沸騰。
離開觀月閣後,兩人打算去探玉嬸,卻在回廊下撞到了一個白團子——是真的“撞”到,那小東西也不知先前藏在哪裡,冷不丁就“咚”一聲掉了下來,在雲倚風懷中舒服地展撒,黑眼睛漉漉的。
“喲,這回又不抓人了?”季燕然好笑,再度手欠地想一把,卻被雲倚風敏捷一閃,側躲開。
“別!”
季燕然:“……”
行行行,我不,你。
小雪貂乖乖趴著,也不願,看架勢恨不能就此冬眠。雲倚風看得喜歡,抱著它坐在廊椅上,用手指細細梳著那長。
季燕然站在一旁提醒:“你小心些,別又被抓傷。”
“不會的。”雲倚風笑道,“你還沒發現嗎?這是上回被你嚇走的小傢伙,和金煥抱著的不是同一只。”
季燕然意外:“兩隻?可看起來分明一模一樣。”
雲倚風很篤定:“不一樣的,雖然很像,但一胖一瘦,一個乖巧一個兇悍,眼神也不同。”
季燕然聽得更稀罕,就這兩顆小豆子,你還能看出眼神。
“或許是雪原中野生的吧。”雲倚風搔搔它的下。
“野生的?”季燕然蹲在前頭,“既然這麼喜歡,那正好抱回去給你養著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