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月 終章三 天下易主

昔日雕樑畫棟,豪宅林立的十六王宅和百孫院,只餘下了焦黑廢墟。

史臺中大獄中,到都是死,鮮淋漓,慘不忍睹。

大明宮紫宸殿殿上,李徼看著面前持劍而立,劍尖上猶自滴落鮮的長子楚王李仿,甚至連怒罵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天房瑪被擡出宮中,激起長安民一片譁然盪,楚王李仿出左神武軍強行彈的時候,飛龍騎終於現,得左神武軍不敢彈。可正因爲飛龍騎這樣強大的震懾效果,接下來這一個月,李徼哪敢再杜麟和飛龍騎,只試圖以自己的手腕挽救這場越來越接近失控的清洗,可他的一切努力全都是徒勞。尤其是從天下各地快馬加鞭送到長安的檄文,以及截獲的送往各鎮節度使的書信,讓楚王這些本就野心的皇子們一個個全都殺紅了眼睛。

幾位皇子竟然本著殺了宗室就沒人和自己爭搶的狗屁思維,矯詔派人前去嶺南各流放地,不分是否和檄文之事有涉,一腦兒將那些宗室全都賜死。用楚王李仿的話來說,想當初李林甫都曾經如此清洗過異己,他爲皇子,當然更可以這麼做

而李徼發現此事的時候,已經是連阻止都來不及了。不但如此,如今他要面對的不止是十六王宅那一片焦土,不止是史臺大獄中死傷無數的宗室以及宦宮人,而是面前這個竟是持劍上大殿,自己退位的兒子

“阿爺,我最後再勸你一次,退位吧就是因爲你的優寡斷,這才讓那些宗室上躥下跳興風作浪,這才各大邊鎮擁兵自重,不聽節制只有你退了位,我才能收拾局面,重振大唐,削除藩鎮,讓萬邦來朝,天下歸心”

狗屁,狗屁你這樣倒行逆施,民心軍心全都散盡了,還提什麼削藩

李徼在心裡連聲怒吼,可他卻唯恐激怒了已經完全喪失理智的李仿,儘量用小心翼翼的口氣問道：“你那些弟弟呢？”

他原本還抱著萬分之一的僥倖,可看到李仿角流的那一惻惻笑容,他登時只覺得渾脈都彷彿被凍結了。他艱難地蠕了一下脣,聲音中與其說是憤怒,還不如說是驚懼：“你怎麼能下如此毒手他們都是你弟弟,之前那些事不都是你們一起做的？”

“阿爺你錯了,那些屠殺宗室的事都是他們做的,和我又有什麼關係？”李仿大笑了起來,卻是突然回劍歸鞘,沒事人似的說道,“誰讓他們這麼愚蠢,對我那攘外必先安的話信以爲真？我對他們說,殺了那些最有威脅的宗室,然後削藩,最後咱們兄弟幾個自己爭,到時候不論勝敗,都可以仿照玄宗皇帝那樣,把那些無緣皇位的兄弟優厚地養起來,他們竟然就當真了他們也不看看,那老東西防兒孫如防賊,對兄弟哪是真的那麼優厚？只有死人才無需防範,他們又哪裡知道,北門四軍早已是我的囊中之現如今杜麟的飛龍騎已經被團團圍困,翅難飛,我有他在手,就不信杜士儀真能棄子不顧”

“你瘋了,你真的是瘋了”

李徼渾抖,面慘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一點一滴掉落在地,背後更是完全溼了。儘管這皇位來得僥倖,但當初他勝出的時候,心中除了惶恐,也不是沒有過暗自竊喜,可現在,他只恨自己當初爲何會那麼愚蠢,認爲不戰而勝是運氣,理所當然地登上了皇位。眼見得李仿按劍上前,他不自地蜷了一團,直到李仿再次拔劍對準了他。

“朕退位,朕退位給你”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李仿哈哈大笑,這才隨手丟掉了寶劍,一字一句地說道,“識時務者爲俊傑,阿爺你既然這麼爽快,我也不好做得太過分了禪位大典之後,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纔是大唐之主”

李徼要禪位給長子李仿的消息本該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震驚長安,但如今卻是反應平淡。百家宅全都被軍團團圍住,甚至連外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都不得而知,自難保的況下,又有誰還能顧得上天子禪位是否出自甘心願？至於黎民百姓,在關家門的同時,無數人家都在暗暗禱告,能有哪路兵馬開到長安,解救這場曠日持久的局。

次日正是一個豔高照的大晴天,一個個員們如同豬狗牛羊似的被人從家宅之中驅趕了出來,而後渾渾噩噩進了大明宮丹門,通過漫長的龍首道登上含元殿。上至宰相,下至九品小,每一個人的心裡都大不是滋味。

高高的寶座上,李徼正猶如泥雕木塑一般坐在那裡,他很清楚,無論今日這禪位大典是否能順利進行,這都將是他最後一次坐在這至高無上的天子寶座上。

李仿穿袞冕,緩緩穿過文武百中間那通道登上含元殿時,神之中帶著幾分不可一世的傲然。想當初中宗何等昏聵,可只要得武后退位,長安一定,天下州縣無不臣服,軍將無不俯首帖耳;而太宗得位,睿宗得位,玄宗親政,全都是一場政變之後便一了百了,現如今他也不過是用的同樣一種辦法。但使他坐在皇位上,天底下自然心向天子躊躇滿志的他最後一次在李徼面前跪拜了下去,中滿是異日君臨天下的得意。

可就在他雙膝地,象徵地低下腦袋的時候,突然只聽得大殿上教坊司的竹管絃戛然而止,在這一片寂靜中,傳來的是一個並不響亮,卻很有穿力的聲音。

“臣賊子,也敢妄想天子大位”

偌大的含元殿上也不知道滿了多不甘心不願的大臣。聽到這驟然暴喝,無數人顧不得那些李仿的黨羽,虎視眈眈糾察是否有人失儀的鴻臚寺員,紛紛轉頭往聲音來看去。可是,擋著的腦袋實在是太多太多,他們能夠知道的就是那邊廂傳來的陣陣。須臾,那就已經蔓延到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不管是否看沒看到那說話的人,可一個消息已經人盡皆知。

杜士儀回來了幽州節度使,加開府儀同三司,太尉,秦國公杜士儀回來了

倉促之間站起轉的李仿看著那個近自己的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安置在大殿之外的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下意識地開口道：“來人,快來人”

他看到了大批甲士衝含元殿,可卻不是如他所願把杜士儀拿下,而是由左右兩路,立刻控制了他安置在大殿四周圍那些監控羣臣的員,跟著便朝自己圍攏了過來。他本能地後退了兩步,直到後背撞到了什麼阻礙,回頭一看,發現是同樣瑟瑟發抖的李徼,這才猛地計上心頭,竟一把抓起李徼,把人當擋箭牌似的擋在前,右手在腰間一抹,竟是掏出一把匕首架在了李徼的脖子上。

“誰要是再上前一步,我就殺了他”

“弒父,弒君,天下大罪,無出其右你若是敢下手,他日全長安城的民百姓不得要見識一場凌遲大刑”

和誅九族一樣,凌遲之刑也並不在永徽律疏覈定的五刑之中,可李仿實在是民憤太大,故而此時此刻杜士儀這話一出,立刻引來了無數附和聲。那些義憤填膺的呼聲如同水一般向李仿捲去,這位本打算今天君臨天下的楚王只覺得整個人彷彿隨時隨地都會溺斃一般,連氣都有些不過來。可是,他仍舊死死抓著李徼作爲擋箭牌,試圖進行最後的負隅頑抗。

“杜士儀,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先帝玄宗,是被你帶兵進京威退位的,現在你又故技重施,帶兵回長安,以大義之名,行大逆之舉,你以爲天底下的人眼睛全都瞎了不”

杜士儀閒庭信步似的走在含元殿中央那大紅的地毯上,聽到李仿直到這時候還想要挑起輿論,他不哂然一笑,隨即淡淡地說道：“我此行長安,除了隨前鋒營百名將卒之外,絕沒有再多一兵一卒長安城中駐軍數萬,卻是開門迎我進長安城,含元殿前軍數千,卻是讓路送我進含元殿,李仿,你剛剛說天下人眼睛不可能全都瞎了,沒錯,正因爲天下人不是聾子瞎子,這幾年來你兄弟幾人倒行逆施,天下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聽得清清楚楚”

李仿這才明白爲什麼杜士儀能夠無聲無息地進這含元殿,卻原來本兵不刃,沒有經過任何廝殺,他下了無數功夫,撒下無數金錢的軍就此倒戈他發出了一聲絕的哀嚎,隨即兩眼死死瞪著杜士儀,沒有去看他挾制在手的父親李徼一眼。直到這一刻,他方纔真正明白,眼前的這個人比自己認爲的要難對付千倍萬倍,他想象中的登上帝位便可馬到功,簡直是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