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天大暗,沈溪才被出來吃飯。
沈家沒有分家,正房西屋裡,一大家子分兩大桌,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刷了一層暗紅的油漆,可能是用的時間久了,漆已經很淡了,只剩下淡淡的漆印。
索兩張桌子都夠大,莫說是小娃娃了,就算是二十多個年人,也能勉強下。
這兩張桌子原本是家裡宴請賓客時擺流水席時用的,如今沈家落魄了,過不了那種豪奢的生活,其餘桌子全都收攏到了後院,如今一大家子有這麼兩張勉強就是。
沈家人丁興旺,除了沈明鈞也就是沈溪的便宜老爹只生了他一個,大伯、二伯、三伯和四伯膝下都是兒羣。
一開始,沈溪還覺得這麼多人每天在一起吃飯有些古怪,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沈家畢竟沒落不久,所以規矩不,食不語寢不言是最基本的要求,否則可不了一羣人鬧哄哄的場面。
而且沈溪最討厭半大不大的熊孩子,沒事就流著鼻涕往旁人上抹,他的上就有不這種風乾後亮晶晶的痕跡,偏偏還要裝出一副年無知的樣子……
本來老太太坐一桌上首,沈明文坐另一桌上首,只是現在沈明文進了閣樓,所以另一桌便由沈明文的妻子王氏代座。
一大家子圍攏吃飯,其實並沒有什麼稀奇可言,唯一令沈溪到不習慣的是吃飯時的講究太多了,長排序座位就不說了,單單是夾菜、吃飯,這些看似簡單的作,也是一板一眼不能違背。
沈溪魂穿後第一次坐到桌子上吃飯,因爲他的輩分年紀最小,所以得等所有人都筷子了他才被允許開。只是那次他筷子才出去準備夾菜,手就被老孃狠狠地了一下,告訴他吃飯前必須先刨一口飯才能夾菜。
當然,類似的細節很多,沈溪漸漸地也習慣了這些規矩,到如今已是循規蹈矩。
只是今天的飯桌略有不同,以往人們吃飯時總是不言不語,如今卻是議論聲不絕於耳,說的全是大伯進閣樓的事。
沈溪這一桌基本都是婦孺,孩子佔大多數,大一點兒的十三四歲,就沈溪這小板,本就搶不過。加上今天是沈溪的母親負責廚房,沒人替他夾菜,只能用求助的眼神去看坐在旁的二伯母。
不過,二伯母卻一點兒都不可憐他,只是一個勁兒地給自己的兒夾菜,生怕晚了就吃不著一般。
事實上……晚了那是真吃不著!
沈溪每次吃飯的時候,都會看著這些叔伯嬸嬸哥哥姐姐們,心中暗道:原來搶菜也可以這樣溫文爾雅,我這樣的,註定只能跟在後面喝點兒湯。
好在沈家雖然每天都是草野菜輔餐,不過唯一還過得去就是,從不讓家中子弟捱,飯能吃多管多,這也是沈溪這幾年來賴以生存的倚仗。
沈家最常做的一道菜做“碧水青龍”,名字很好聽,但其實就是一大鍋開水,往裡邊撒點兒蔥花加些野菜,連鹽都撒得很。
在這個沒有工業的時代,在國家經濟特別是財政收中,鹽所佔比重很大。
所以,鹽的生產經營通常都由府壟斷,每斤一兩百文的鹽可不是平頭百姓能恣意揮霍的。每天沈溪都只能著頭皮喝這個所謂的“碧水青龍”,同時心中暗暗決定,等到有錢了,一定要純純地吃一把鹽……
老太太冷哼一,巍巍地站起,怒斥道:“祖宗規矩,也是聖人訓導,食不語寢不言,都給我閉,有什麼事吃完再說。”
衆人聞言,沒有一個敢再說話,沈溪將一鮮的折耳塞進裡,也不管它好不好吃,嚼了幾下,便往肚子裡咽。
一如既往的安靜,沈溪最先吃飽,將筷子整齊地擺放在碗邊,靜靜坐著。
頃,衆人吃完飯,在廚房裡勉強把肚子塞個半飽的周氏,與沈溪的三伯母、四伯母一起麻利地收拾碗筷,又將桌子抹得乾乾淨淨,這才挨著沈溪坐下。
沈溪苦笑不已,他前生是孤兒,工作後也沒組建家庭,一輩子都沒見過家庭會議是個什麼樣,這回可好了,這二三十人湊在一起開的家庭會議也算是開眼界了。
“娘,聽說家中還打算培養一個讀書人,是不是有這事兒?”二伯爲人比較油,最喜歡佔便宜,搶先問道。
老太太笑地點了點頭,說:“這個還是要看你們的意思,你們要是同意,那就再送一個娃到縣城讀書。”
“娘,這事兒我同意,雖然咱們家這些年過得不怎麼樣,但總不能一直這麼下去,我沒讀過書,但也知道生蛋蛋孵的道理,若是不培養小輩,我們以後日子沒個奔頭,除非大哥他能中舉,否則咱們這一脈,只會越來越沒落……咱們現在多吃點兒苦,不算什麼。”四伯沈明新接口道。
老太太聞言點頭,說:“你說的道理大家都懂,不過既然要多培養一個娃,那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長年累月下來,就怕你們有怨言。我也老了,子骨大不如前,一旦有病有災就這麼去了,你們這些人,能否守得下來,一家人是否和和睦睦,又怎說得清楚?”
周氏雖然潑辣,但對老太太極爲尊重,只見站了起來,恭聲道:“娘,我和孩兒他爹都沒意見,孩子要是真能爭氣,做長輩的點兒苦不算什麼。”
老太太欣地說:“好,你們有誰不同意的嗎?不然這事可就定下了!”
衆人默然不語,老太太見此頗爲開心:“沈家終究是書香傳世,祖上家產也就只剩下咱們住的這個大宅子和幾十畝田土,除了留下一些先人傳下來的典籍,咱們沈家也沒其他手藝,也用不著去學那些手藝。”
“這些年來,大家過得寒苦,到了永卓一代,讀書幾乎要斷了傳承,這可不行……要想仕出人頭地就得讓孩子上私塾,就得花錢,所以供一個孩子讀書不容易!可是,若是不讀書,祖宗傳下來的典籍就沒了用武之地,老祖宗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息的!”
衆人依舊沉默不語,靜靜聆聽老太太的話。
只見老太太搖了搖頭,微微嘆息一聲,繼續說:“我決定了,讓老大再考兩次功名,不到六年的景,若是再不中第,便在家中教自家孩子讀書,順便做做善事,讓村裡的鄉親們將孩子送來,識幾個字。你們幾個媳婦都還年輕,不得爲沈氏一門添嗣,以後從小啓蒙,肯定比其他孩子強……”
二伯沈明有道:“娘,我覺得大哥定是能夠中舉的,不過世事無常,咱們自家的孩子估計都夠大哥他煩心的了,何況是村裡那些整天撒野的小娃娃?還是隻讓大哥教我們自家孩子吧,也好集中力……”
“哼——”
沈明有的話還沒有說完,老太太冷哼一聲:“我說過,沈家是大族,雖然如今咱們這一支分了出來,但支脈分散也是有傳承的,咱們便從此自以爲與小家小戶一般了嗎?大族就該做大族的事,牙碎了也要往肚子裡咽,幫助鄉親,有何不可?”
“娘,我一直有一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老二說罷,老四沈明新接過話頭,面有些沉重,言又止。
李氏不耐煩道:“說吧,有什麼話就說。今天要是不把這些掰開談,日後難免大家心裡會有疙瘩!”
四叔聞言,長長吸了口氣:“娘,孩兒一直不明白,按說大伯他們那一輩的事,我這個做晚輩的不該非議,而且他老人家也過世十多年了……但有些話不吐不快,咱們這一脈當初分出來也就罷了,何必還要端名門大族的譜?”
“當年我雖然只有十多歲,但咱們家被大伯趕出來的場景我依然歷歷在目,咱們一大家子,忍飢挨,人生地不的來到這桃花村,用去好幾天整理屋子,又用大半年把荒蕪的田地開墾出來……咱們就該好好務農桑,何必沈家長,沈家短的?”
“娘,咱們早就分出來過了,當年,大伯一夜之間銷金千兩,咱們呢?竟無粒米果腹,哪裡有……”
“啪——”
沈明新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老太太一聲重重的拍案聲打斷,只見老人家巍巍地站了起來,指著沈明新,恨鐵不鋼地說:
“你還知道你是沈家子孫啊?按照家規,只要長房不爭,其他房的子孫就有資格作這個沈家家主!”
“再說了,立長還是立賢,古來就是悖論,你大堂哥上次親自到咱們家負荊請罪,這事就算是過去了,念念不忘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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