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除夕時分親臨燕王府,此事非同小可。皇帝並不能輕易離開宮,尤其是年節這種大日子,若是稍有差池,這個責任誰都擔不了。
可是皇帝還是無聲無息地出來了,頭一站便是燕王府。林未晞聽到這個消息下意識地去看顧徽彥,果然,和歡欣鼓舞、深榮幸的下人們不同,顧徽彥雖然平靜如常,但是眼神中卻帶著微不可見的沉肅。
顧徽彥站起,隨著他的作,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皇帝此行的目標顯然是顧徽彥,他走出兩步后,似乎想起什麼,作停了停,轉對林未晞說:「我出去迎接聖上,你暫且在這裡等一等。」
外面許多人等著燕王,而燕王卻在這個當口停下腳步,專程和王妃解釋了一句。屋屋外沒人敢說話,唯有林未晞的聲音響起:「王爺,我明白的。」
許是看到林未晞神張,顧徽彥覆住林未晞的手,他的手掌溫暖有力,帶著難以言喻的安心:「我就在外面,不必怕。」
林未晞心裡果然沉著了許多,對著顧徽彥出一個笑,點頭道:「好,我等著王爺。」
顧徽彥很快就走了。其他人等在門口,見顧徽彥出來,無聲地跟到他的後,一行人眨眼間就消失在紅羅帳的院。
皇帝在過年這種有團圓意味的日子親自來燕王府,可見燕王在陛下心中何其重要。下人們個個與有榮焉,全心沉浸在接待聖上的歡欣中。宛星出市井,在遇到林未晞之前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面聖。宛星臉上是抑不住的歡欣,見林未晞神淡淡的,忍不住說:「王妃,聖上來了,一會說不定還留飯呢。」
「我知道。」林未晞低低應了一句,皇帝蒞臨,便是裝也要裝出欣喜激的樣子來。林未晞臉上帶上笑意,可是心裡卻止不住地沉。皇帝拋下太后和宮中眾人,大費周折來燕王府做什麼?這種事必然是瞞不住眾人的,皇帝他想做什麼?
顧徽彥出去迎接皇帝,可是顧呈曜卻留在裡面。面聖並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的,皇帝微服私巡,如果皇帝主發話要見燕王的家人親眷,這當然沒有問題,但是如果皇帝沒開口,那就最好不要擅作主張。
如今屋裡人人都帶著笑,但是顧呈曜卻一眼就看出來林未晞並不是真心。顧呈曜看了兩次,還是忍不住對林未晞說:「皇上既然微服出行,並沒有提前傳過話來,那便不會太過挑剔接待的禮儀。你……母親不必張。」
高然訝異地看了顧呈曜一眼,顧呈曜特意和林未晞說這句話做什麼?這是安嗎?林未晞聽到后眼風都沒回,只是若有若無地點頭「嗯」了一聲。
沒過多久,外面傳來慌忙的腳步聲,丫鬟還有使步履匆匆地走進院。林未晞聽到腳步聲的時候就站起來了,後面聽到侍的傳話,立刻帶著眾人,肅容恭候在門口。顧呈曜和高然按輩分算是林未晞的兒子媳婦,所以林未晞迎著風站在最前,顧呈曜反而站在林未晞錯后一步的地方。顧呈曜看著前那道火紅又纖弱的背影,心裡不由皺了皺眉。
很快,皇帝便在眾人的簇擁下出現了。還是個半大年模樣的皇帝走在最中間,他的邊便是顧徽彥,他們二人後,才是眾多穿著侍服的公公太監。
林未晞在見到皇帝的那一瞬間就深拜下去,佳人裾疊地,頭顱微垂,纖長而優的脖頸尤其明顯。顧徽彥一眼就在人群中認出了林未晞,等走近后,皇帝才笑著平攤了手:「王妃請起。今日朕不請自來,攪擾了燕王叔不說,若還勞累王嬸行禮,那就是朕之過了。」
林未晞低著頭說不敢,皇帝雖然讓起,但還是規規矩矩給皇帝問安之後,才慢慢由侍攙扶著站起來。
顧徽彥說:「晚間風大,不敢讓陛下在外面久站,有什麼話還是到裡面說吧。」
小皇帝應允,一行人呼啦啦往屋裡走。皇帝未來之前,林未晞和顧徽彥坐正上方的主位,現在皇帝突然來了,林未晞當然不敢讓皇帝坐次座。把座位讓出來,一個丫鬟眼快,已經給林未晞搬了輕便的圈椅過來,林未晞就在顧徽彥坐手邊坐好。
小小的屋子裡坐著天底下頂尖尊貴的幾個人,四周堆金砌玉,余香裊裊,丫鬟使垂首肅立,奴僕如雲,一切顯得高貴富麗又等級鮮明。著深紅便的年皇帝和顧徽彥相對而坐,林未晞雖然坐在輕椅上,但是倚靠著顧徽彥,份也顯而易見。剩下的顧呈曜、高然等人就只能站著了,在他們後,又立著許許多多侍僕人。
賓主依次落座后,丫鬟們魚貫而,奉上了糕點熱茶,之後又低頭屏息退下,來往間行無聲。等人都散去后,皇帝率先笑道:「王叔和嬸母、世子一家團聚,朕叨擾了燕王叔闔家團聚,實在是過意不去。」
「陛下此言差矣,陛下臨,實乃令燕王府蓬蓽生輝。」顧徽彥說。
皇帝如今已經十三歲了,他正介在年和孩之間,脖頸修長,皮白凈,顯得稚又朝氣蓬。他聽到顧徽彥的話笑道:「燕王叔這話就折煞人也。朕和世子按序齒說來還是兄弟,都是一家人,王叔不嫌棄朕不請自來,打擾你們自家說話就好,朕又怎麼能用君臣之禮給王叔和王妃添麻煩呢。」
皇帝這樣一笑顯得乾淨又親和,這就是孩和年人的特權,無論怎麼樣都很難讓人生出厭惡之來。顧徽彥聽到這些話也頷首而笑:「這是自然,顧呈曜他僥倖虛長陛下幾歲,承蒙陛下不棄,以兄弟之禮相稱。你們都是同輩人,想來共同話題也多些,日常無論讀書還是習武,陛下若能和他時常切磋,實乃善事。」
皇帝聽到這番話果然笑容更真切。林未晞雖然和皇帝坐的很近,但是掩護在顧徽彥的影下,安全倍增,皇帝這種若有若無的暗釘也不必自己來接。林未晞慢慢琢磨著方才皇帝和顧徽彥的話,這兩人看起來在說家常話,可是其中細微妙的含義,如果不仔細聽還真琢磨不到。皇帝在除夕這天親臨燕王府就已經很有涵了,方才還故意說出大家都姓顧,合該是一家人的話。而之後顧徽彥也應下了皇帝拋出來的鉤子,並且推了顧呈曜出去。顧呈曜是小輩,用小輩說話,總比燕王自己應諾要好迴轉的多。
皇帝大老遠跑過來不可能當真來和顧呈曜切磋學問,他要的是燕王的表態。如今朝中黨羽林立,張首輔門生遍野,燕王是藩王,同時還手握十萬大軍,他到底站在哪一邊呢?皇帝所說的「一家人」,涵義在這裡。
等林未晞將這兩句話的微含義出來后,顧徽彥和皇帝的對話已經又過去了好幾個回合。林未晞心底不由嘆了一聲,怪不得說天子近臣不好當,這是權力最大,同時也是最危險的地方。要是換上去,恐怕還在理解皇帝的深意,另一邊的對話就已經結束了,怎麼能像顧徽彥這樣對答如流,應付自如,往來都是暗話。
皇帝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神態明顯飛揚起來。林未晞看著時機,藉機問:「陛下,王府年宴已經備好,臣婦斗膽,敢問陛下可否願意席?」
「這是自然。久聞燕王妃蘭心蕙質,太后在深宮都有所耳聞,沒想到今日朕便能得以一見。」皇帝說著站起,旁人也陪著他站起來,但是皇帝卻沒有急著走,而是對林未晞說,「母后在宮中雖然閑適,但沒有說話的人,難免孤寂。燕王妃若是有時間,不妨多到宮裡走走。」
林未晞笑著應下:「是。」
聖上也要席,王府的這頓年夜飯立馬又上調了三個檔。好在林未晞對宅管理十分規範,如今份足夠,下手不必顧忌,也沒有卜媽媽這等人指手畫腳,林未晞的安排越發清正嚴明,自一。下人們各有所司,林未晞的指令又足夠明白,所以在聖上突襲這種非一般大場面上,也沒有鬧出一錯。
皇帝突然到來,廚房許多安排就得重做,這樣一來時間趕,力又大,最容易惹出子來。高然本來暗暗提著心,可是等看到年宴一不茍地端了上來,連一點點不合意之都沒有,高然心底的滋味反而更複雜了。
高然眼瞅向顧呈曜,發現他也明顯鬆了口氣,隨即眉宇間浮上一讚賞來。高然抿著角將目收回,經此一事,恐怕林未晞在宅的地位越發超了。連皇帝用的大宴席都能在片刻安排好,還有誰敢不服氣,恐怕管家二三十年的主家婆也不敢放這種大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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