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表讓我有了非常不好的覺。”唐冠坐在隗辛對面說。
偌大的會議室里就他們兩個人,氣氛凝滯、冰冷。
隗辛關閉投影屏,與唐冠沉默對視,一時間沒有說話。
“來說說吧,你發現了什麼?龍博士的話讓你聯想到了什麼?”唐冠的眼神中顯出一郁,“我們已經知道太多不好的事了,不是嗎?也不差這一件兩件事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隗辛靠在椅子背上,煩躁地深呼吸,過了幾秒鐘,平復了緒。驚疑、焦躁被在了思維最底層,又恢復了冷靜。
放在從前,很難在短短幾秒之平靜下來,整理好緒。
著唐冠消瘦疲憊的臉龐,問道:“你記不記得最開始的時候,游戲論壇介紹玩家們最終可以和神明比肩……”
“原話好像不是這樣,但我記得是有的,而且我印象很深。”唐冠說,“現如今再想這句話……我覺得可能是個騙局,這場關乎兩個世界存亡的融合被包裝了游戲的形式,我們被欺騙進游戲為了錨點,而這句可以和神比肩的描述……我并不相信。”
“為什麼不相信呢?”隗辛似乎是想要確認什麼,于是又一次追問。
“這個游戲的任何東西我都不信,看似是游戲,其實是陷阱,最開始的那句話,凡事皆有代價,我們都有很深的會,不是嗎?這可能是整個游戲最真實的一句話了。如果你不是剝奪者,沒有掠奪那麼多人的錨點,也就不會被做出選擇了,你走向了強大,也放棄了你最寶貴的東西,更別說你在走向強大的過程中遇到了那麼多危險。我也是一樣,我的共生能力讓我活了下來,可也讓我盡折磨。”
唐冠輕聲說:“再者,我們在這個世界生存了那麼久,可曾見到哪一個覺醒者或異者強到能被尊稱為‘神’嗎?最強的s級也不過是強大的普通人,他們也需要用科技武作戰,有許多類型的武可以鏟除他們,針對他們。作為人類,他們都是有上限的,我們也是有上限的,我不信我們可以與神比肩。”
他頓了頓,“退一萬步一億步說,就算我們真的可以長到那種程度,也要付出無比……無比慘重的代價。”
“你說的有道理。”隗辛仰頭沉思。
“為什麼要這麼問我?”唐冠仿佛意識到了不對勁,臉變得奇怪了起來,“你是走得最遠的玩家,你不會真的找到了那條道路吧?”
“我認為我可能是找到了。但就像你說的,這條路要麼是騙局,要麼需要我付出無比慘重的代價。”隗辛說。
唐冠的表定格在震驚和不可置信之間,“如果需要支付代價,那麼代價是什麼?”
“我也在想代價是什麼。”隗辛說,“我想,我可能猜到了代價之一是什麼。”
唐冠沒有繼續問了,可是他的眼神釘在隗辛的臉上,在等待的回答。
“你一定聽說過電車難題。”隗辛說,“這個問題的核心在于,是否應該犧牲無辜的數人而去拯救多數人。”
“當然聽說過。我以前和很多人一樣,認為與其思考這些想不出結果的哲學問題,還不如腳踏實地,做好自己,反正這種問題不會來到我面前。”唐冠說,“今時今日與往日不同,再讓我去想這個電車難題……我沒法得出和以前一樣的答案了,我不知道我會怎麼選,只有難題真正來到我面前,我才會知道我該選什麼。”
“現在難題來了,不是來到你面前,是來到了我面前。”隗辛說。
唐冠沉寂幾秒,嗓音低沉:“兩邊鐵軌,一邊是多數人,一邊是數人。你面臨的電車難題,多數人有多,數人又有多?”
隗辛又不說話了。
只覺得自己的是一段空的樹干,唐冠的話進其中,在的心深反復回。
隗辛并不是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從前這個問題已經得出答案了,可是現在,這個問題以更殘酷的形式再度出現,迫做個選擇。
田嘉音問無是否會強迫玩家選擇紅寶石,是在問是否想犧牲數人利益換取多數人的利益。隗辛回答不會。
現在問題要換個形式了,如果玩家即是神明權柄的投影,隗辛剝奪所有的權柄即可與神比肩,那是否要繼續做下去?
多數人有多?數人有多?
“我不知道多數人有多,甚至不知道犧牲掉數人能不能拯救那多數人。”隗辛說,“但目前來說數人是有數量的……將近十萬人。”
唐冠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驚懼地說:“十萬人?!玩家們?”
隗辛與他對視,緩緩點頭。
“犧牲是什麼意思?如果他們選擇紅寶石就算作犧牲……”唐冠看著隗辛沉靜的眼神,猛然意識到了什麼,語氣抖了起來,“不是選擇紅寶石那種犧牲……那是……讓他們去死?”
“選擇紅寶石的那種犧牲,可以讓前行的電車暫時停下,但誰都不知道電車什麼時候會再次啟,也不知道我們所做的努力是不是足以使電車停留較長的時間。”隗辛說,“讓他們去死的那種犧牲,可以解決駕駛電車的司機,讓危機不復存在。當然這種解決問題的辦法也只是一種推測,無法保證這是完全有效的。當兩種辦法都沒有辦法保證絕對有效,又都沒有辦法保證絕對無效,換你,你會怎麼選?”
“我絕對不會讓那十萬人去死。”唐冠沒有猶豫。
“那把那十萬人換一個人呢?不能讓十萬人去死,換一個人,你可以接這種犧牲嗎?”隗辛說。
唐冠這次沒有立刻給出答案。
“你這樣寬容善良的人,面對這個問題也會猶豫。道義和利益并不是完全割裂開的,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個遵守道義的人,在生死危機的問題上,你也會考慮利益呢。”隗辛笑了笑,“大家都是普通人。”
“大家都是普通人……”唐冠苦笑,“如果需要被犧牲的那個人是我自己,那我可以去,但我沒法奪走一個無辜者的命,是我太優寡斷。”
“這不是優寡斷,這是寬容善良,你是個很好的人,只是局面太復雜危險了,寬容和善良沒法解決我們面臨的問題。這是問題的錯,不是我們的錯。”隗辛冷靜地說。
對于隗辛來說,選擇紅寶石不會危及的生命,所以可以退讓,跟想法類似的人不在數。假如隗辛威脅某個人,要奪走他的生命,他必定不愿意,假如隗辛退而求其次,說要收走他的房子,他也許就會答應下來了。
“殺掉十萬人換取虛無縹緲的勝利,這太喪心病狂了。”唐冠說,“哪怕殺了那十萬人可以拯救七十多億人,哪怕殺了那十萬人勝率可以提升到百分百,這仍然非常喪心病狂。你說你找到了那條通向神明的路,那條骸骨之路,指的難道就是這個嗎?”
“是。”隗辛說。
“我知道你不會選這條路。”唐冠用堅定的口吻說,“踏游戲,我們都變了很多,但有些東西是永遠都不會變的,不是嗎?”他指著自己的心口,“我們的心腸變冷變,我們甚至開始殺戮,但是我們永遠不會把屠刀對向同胞。如果連著最后的底線都變了,我們還是我們嗎?那樣做了,我們就是行走在人間的怪,被這場游戲異化的瘋子……我接不了那樣面目全非的自己。你……難道能接嗎?”
“我之前看過一個電影,電影的主角就做了類似的事,他扮演惡人,殺戮無數,但沒人知道他殺掉那些人是為了拯救更多的人,他在殺戮的過程中充滿了負罪,可還是堅定不移地做了下去。”隗辛說,“所有人都痛恨他,唾罵他,只有主站在他邊,說總得有人去做,他只是做了別人沒勇氣做的事,他是在自我犧牲。”
“那你是怎麼想的呢?”唐冠問。
“其實你是比較了解我的人了,雖然我們并沒有長時間相過。”隗辛說,“你應該能意識到,我一直避免讓自己于救世主的位置上,我從不認為自己是拯救者,也不認為自己是高尚的,我知道我手里沾了不。我只是踐行著我的準則,做我該做的,做我能做的。救世主肩上的擔子太重,我不做,也不想做。”
唐冠繃的表松弛下來。
“你說的對。”隗辛說,“殺了那十萬人可以讓我走上神之路,可以抵抗世界的融合,那十萬人犧牲了生命,我犧牲了自己的底線,好像是很劃算的買賣……可是如果我選擇犧牲我的底線,那我將不再是我,構我自我認知的是我的三觀、記憶、思想、靈魂,缺一不可,我不想改變自己,讓自己變得面目全非,扭曲可憎。或許……這就是我的自私吧,為了珍視之而適當退讓,可以,讓我一退到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