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顧聽霜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指尖已經不由自主地上了寧時亭的。
微熱的呼吸自鼻翼呼出,溫潤地在指間,蒙上一層淡淡的、迷蒙的水汽,剛開始熱的,帶著病人發燒時的一點微微的燙,可是很快又在空氣中涼了下來。
青黑迅速從他指尖蔓延起來。
顧聽霜猛地回手,順勢出袖中刀,直接割破管,再運氣將整條手臂的脈絡封死。熱騰騰的嘩啦一聲潑到地上,帶著猛烈的毒。
他在寧時亭床頭看見了他們每天都要送給他的藥包,每次都是兩包。一包是完整的藥材,用來熬煮的,另一包是磨碎了讓他外敷的。
顧聽霜翻出那包外敷的藥,和著水一起抹在自己的手掌、虎口、上臂上,那種尖銳的麻痹和疼痛才終于消退。
這鮫人,是真毒。
渾上下無不毒。
他的視線又轉回寧時亭那里。發燒的人仍然在夢中安睡,呼吸雖然滾燙,但是十分平穩,大概也不知道他剛剛又差點把他弄死的事。
這件事,顧聽霜很自然地將責任推卸到了寧時亭上。不是他要招惹他,是寧時亭本太危險了,這才會讓他不小心遇險。
“你上還有沒毒的地方嗎?”
顧聽霜瞇起眼睛,頗興趣地打量著,也不在乎寧時亭沒有力把他的話聽進去。
“你的頭發,也有毒嗎?”
寧時亭的頭發很順,也很漂亮。緞子似的銀,細長,每一發邊緣都帶著微微的藍,看上去圣潔而不可。
不過顧聽霜這回沒有了。
屋外傳來一大陣兵荒馬的聲音,告饒聲、推搡聲、辱罵聲響一片,一直到房屋外邊才停歇下來。
顧聽霜往后一靠,椅退后,整個人就跟著滾的方向遠了,又退后到房中的影。
小狼在他和寧時亭的床榻之間徘徊不定,出于習慣想要跟隨顧聽霜,可是又想繼續趴在寧時亭懷里。
這只狼崽子到嗅嗅看看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了。
聽書拿刀押著一個人進來了,語氣很差地說:“看不好他的病,你也別想活。”
那人上挎著一個藥箱,是郎中打扮,但是卻長了滿臉橫,是個屠夫相。
那人縱使被刀尖架在了脖子上,也寧死不肯再往里走一步。他直接給跪下了:“小爺爺,我您一聲爺爺了,我上有老下有小,還有一個藥鋪開著要養活幾個收留的伙計,我實在不敢給藥鮫看病啊……藥鮫渾是毒,本就不是平常的藥能醫好的。普通人看病,舒筋活用紅花,到了藥鮫這里指不定要用砒.霜才能醫好。你說萬一出了什麼岔子,我把晴王府的人醫死了,那我,那我還活不活了我?”
那醫者言辭懇切,說的話倒是真心實意。
聽書知道真手了,寧時亭醒來絕對要給他一頓鞭子,也不敢真把人隨隨便便地怎麼樣。他也犯了難。
正在僵持的時候,暗有人出聲了:“給他治,治死了就治死了,與你無關。救活了,就讓他自己來謝你。”
門口兩人一起愣住了。
顧聽霜隨手將近旁一個燈盞推到邊,拿凰石點燃。
火躍,照應出黑暗里的人臉。
聽書一看是他,然后醒過神來,差點沒被他這句話給氣死。但是礙于禮節——寧時亭還在那兒躺著呢,還是不不愿地俯問安:“見過殿下。”
那醫者一聽一看,就知道眼前這個椅上的年就是晴王世子,也趕跟著磕了幾個頭。
他問道:“當真若是治出了問題,不計我的過錯麼?殿下金口玉言,我聽殿下的。”
聽書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但是到底沒說什麼了。
“——我保證。”顧聽霜說,“這晴王府,他一個外人,他一個也不。”
那醫者聽了之后如獲大赦,趕起來,先讓人點了燈,然后把自己的藥箱拿出來。
他一邊整理看病的東西,一邊時不時心懷畏懼地瞥旁邊的聽書一眼:“這小孩忒厲害了,問遍了醫館,沒有一個郎中愿意給藥鮫看病的,就來藥鋪里抓人……這也太莽了些吧。好在我轉行之前正是行醫的人,又覺得說不定還能救一救,這才跟過來了。”
聽書嘲笑:“那你剛剛還差點嚇得路都走不了,貪生怕死之輩,就別往自己臉上金了。”
“人之常嘛,不然還要郎中做什麼呢?你這個小孩,說話也忒刻薄了些。”
醫者收拾好了東西,又找了一雙手籠子,慢吞吞地戴上了。
他剛一走到床邊,就“咦”了一聲,湊近了打量了一下寧時亭:“是這位公子病了啊?”
顧聽霜抬起眼,問道:“你認識他?”
“哎喲,哪里有這麼大福氣認識晴王府的人。是前些天這位公子剛好去我們那兒買藥,給了我一大單生意。不過那天這位公子戴著好大一個紗帽,我就見著了一面,但是見過了都忘不掉的。公子生得好看,九洲也就那麼幾只鮫人,好認的。”
顧聽霜就沒說話了。
藥鋪老板隔著手籠子給寧時亭診了診脈,又起去探寧時亭的溫度。
他不清楚寧時亭的份,只因為那天寧時亭說了一聲“奉世子命前來”,理所當然地以為寧時亭是顧聽霜的人,回頭跟他拜道:“殿下,我現在要解開這位公子的衫探看片刻,不知會否唐突?”
顧聽霜說:“你只管看你的,隨意。”
聽書在旁邊像是又想說什麼,但是忍住了。
藥鋪老板再拜道:“另外還有一問,這位公子是殿下的人,但是藥鮫況復雜,鮫人北海岸、南海岸所用藥不同,男鮫人試藥后質不同,二十年前與十年前用藥水準也不同,可否告訴我,公子曾經過哪些毒呢?雖然我沒有把握藥到病除,但至能避開那些克化鮫人質的藥,免得到時候公子會有命之虞。即便如此,要治療鮫人,那也是險之又險哪,一個是毒鮫質復雜,另一個是,公子恐怕已經孱弱已久,這樣出來的人,都很短命哪。”
顧聽霜一時失言。
他連寧時亭的名字,都是前幾天才知道的,這些問題當然給不出答案。
另一邊卻是聽書開口了,聲音里已經帶上了哭腔,搭搭地說:“公子,公子他今年十七,十二年前在鮫人北海岸被王爺撿到的。我只知道他過那邊的冰蝎子毒,還有海蛇毒,平常的鉤吻、孔雀膽等十大奇毒也全部過,再其他的有些偏門毒,公子自己也說不清楚。”
另一邊,顧聽霜卻皺起了眉。
“好,這樣也行,老夫心里勉強有個數。”藥鋪老板把袖子擼上去,囑咐聽書幫忙把寧時亭立起來靠在床頭,然后解開他襟前的衫。
寧時亭穿得本來就很單薄,只有一件寢。聽書跑出去找了剪子,很小心地剪開了。
致的寢剪開后攤開,是布滿傷痕的。
數不清的細小傷疤,還有一道貫穿腰的傷痕。有的傷痕已經很久遠了,隨著軀長、皮擴張而變得非常淡,只是在燈下帶著點微微的、明的反。
聽書顯然早就知道寧時亭這些傷痕,沒有什麼反應。
反而老醫生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后搖搖頭,嘆氣說:“早知道藥鮫做,要剖開筋骨灌毒藥,傷好后再度破開,如此往復。本來以為是奇談,沒想到是真的。”
聽書說:“可是還有公子在戰場上的傷呢。公子很厲害。”
他給藥鋪老板指寧時亭上最深、最大的那道傷痕,可是到底說不清楚這道疤是哪里來的。
寧時亭跟在顧斐音邊征戰,平常也不會直接接前線,只是作為軍師份在后方策應。
有關這條傷痕,寧時亭對他也絕口不提。
寧時亭昏沉間,把剛剛顧聽霜喂的那幾口水全部吐了出來,又開始渾渾噩噩地說胡話。
他的聲音已經全啞了,只能吐出幾個氣音,也沒人聽得出他在說什麼。
聽書愁眉苦臉地,努力哄:“公子,公子,你哪里難,看看我,說說話,我給你抓了一個郎中回來。你不要生病了好不好,你也不要再做噩夢了。”
郎中看了半晌,拿來針灸盒,在火上烤過后,替寧時亭針灸了幾個位。
幾個輕輕小小的作,非常耗神耗力氣。
那麼多銀針,最后拔.出來,已經全部變了黑。
針灸完后,藥鋪老板嘆了口氣,了把頭頂的汗:“目前穩妥些,我用針扎位幫他調理了一下.氣息,剩下要開一劑促進傷口愈合的藥,我把藥方寫來,你們按照這個給他熬,一開始劑量輕一些,要是看他沒事,再慢慢加大劑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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