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打坤寧宮閉宮后,皇爺雖如同往常一般,吃藥、批奏折、就寢,仿佛一點兒也沒影響。
但汪德海知曉,皇爺心里實則一點兒也不痛快,夜里的咳嗽也變得越來越厲害。
皇爺對戚皇后的態度,汪德海看得分明。
皇后娘娘是因著那姑娘與皇爺鬧翻的,想來知曉安然無恙的消息,也就不會再同皇爺鬧了罷?
思及此,汪德海忙對貴忠道:“您快進去同皇爺稟告,我差個人到坤寧宮外頭侯著。”
戚皇后雖閉宮了半月,但這后宮里的靜還是了如指掌的。
那廂貴忠才進了乾清宮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桂嬤嬤便帶了消息回來。
桂嬤嬤給戚皇后斟茶,苦口婆心地道:“娘娘,您還要同皇上慪氣到何時?你便是再悲痛,也不能這樣同皇上斗氣呀!”
戚皇后恍若未聞,只抓著桂嬤嬤的手問:“嬤嬤可打聽到貴忠是因著何事去乾清宮的?”
桂嬤嬤道:“娘娘又不是不知乾清宮是皇上的地頭,這宮里誰敢打聽里頭的事?”
別看嘉佑帝脾氣溫和、爾雅溫文的,治下的手段卻極嚴厲。
戚皇后抿,“嬤嬤派人到外頭守著,看看汪德海可有派人過來?”
桂嬤嬤卻遲疑:“娘娘與其在這等著,還不若去趟乾清宮,同皇上服個,皇上難不還能同您置氣不?”
“這不是服不服的問題。”戚皇后了眉心,道:“嬤嬤按本宮說的去做罷,若汪德海派人來了,想來貴忠此番帶來的不是壞消息。”
桂嬤嬤只好出去。
坤寧宮閉宮半月,不知多人在等著皇上廢后,可得盯了。
此時的乾清宮里,嘉佑帝看完那封信后,已經沉默了好半晌了。
貴忠大氣不敢,默默地等著嘉佑帝發話。
“朕吩咐你辦的事,就此作罷。即日起,你便回來宮里伺候。”
果真如太子說的,皇上看完信后,的確并未發怒,簡直是平靜得不能再平靜了。
貴忠躬應“是”。
嘉佑帝又道:“讓汪德海去坤寧宮請皇后過來。”
貴忠領命而去。
他一走,嘉佑帝忍不住握拳抵,又咳嗽起來。
他咳得面紅,氣吁吁,整個殿都充斥著他悶沉的咳嗽聲。
好半晌,他終于放下手,從厚厚的奏折里出被在底部的畫像。
畫里的姑娘明眸善睞、眉目如畫,笑起來時像春花般艷,又似秋月般嫻靜。
那日戚甄便是帶著這畫像過來乾清宮,問他那場雪崩是不是他派人做的。
“這是你的親骨,你怎麼能如此狠心?!”
“你還夸過,說在揚州的義舉有外祖國憂民的風骨。”戚皇后拿過他的手,將那孩子的畫像放在他手里,聲聲泣淚:“你看看,蕭衍,你看看!生得多好啊,又像你又像我!你怎麼忍心?是我們唯一的孩子,你怎麼下得了手!”
戚皇后泣不聲。
花瓶、香爐被砸了一地。
嘉佑帝始終沉默著,默認了那姑娘的死訊。
貴忠傳來的消息是那孩子剛從馬車里救出,還未及查探的傷勢,就被人搶走了。他不知搶走的人是誰,也不知道是否還活著。
是以他寧愿讓戚甄和太子都以為死了。
他本就是這般打算的,不是嗎?
太子明知那是他的堂妹,卻依舊不曾放棄過娶的心思。
大胤未來的國君怎可有與族妹倫的丑聞?
戚甄沒說錯,他的確心狠,在太子與那孩子之間,他選擇了太子。
可現在事又有了變數。
嘉佑帝著手里的信函,實在是想不明白,太子怎敢寫下這信?
他就不怕一回到上京就被砍頭嗎?
覺到頭涌上一陣意,嘉佑帝掀開茶盅,緩緩抿了一口茶湯。
戚甄快來了,不能聽見他在咳嗽。
茶湯滾燙,幾口下去,管被燙得發麻,徐徐下纏綿在肺的那意。
不多時,外頭傳來汪德海尖細的聲音。
“皇上,皇后娘娘到了。”
汪德海不敢進殿,給嘉佑帝通稟完,便躬讓戚皇后進去了。
嘉佑帝放下畫像,與戚皇后對視片刻,溫聲道:“過來陪朕說說話。”
半月不見,嘉佑帝又瘦了許多,面愈發灰敗。
明明氣著他、恨著他的,可瞧見他這副病膏肓的模樣,戚皇后心中又是一陣酸與悲涼。
在嘉佑帝旁坐下,“皇上想同臣妾說甚?”
嘉佑帝道:“那孩子沒事,太子將送去大同了。”
戚皇后霍地抬起眼,急聲道:“……沒事?那尸不是?”
“嗯,那是貴忠安排的尸。”
戚皇后定定著嘉佑帝,半晌,紅著眼眶道:“蕭衍,你何苦如此騙我?”
這半個月,是當真以為那孩子死了!
嘉佑帝不語。
他著戚皇后,忽地握住冰涼的手,道:“皇后可還記得太原府的謝家?”
戚皇后怎會不記得?
謝家乃太原府一普通的軍戶,靠著寡母甄氏一人,將五個兒子拉扯大。
當年嘉佑帝在太原府被起事,謝家五名年男丁全都戰死,只留下那常年做針線活,幾乎將雙目熬瞎的寡母以及長子留下的子。
甄氏一年接連喪去四子,最后一名子年不過十六,為了給嘉佑帝擋一支毒箭,也在來年春死了,甚至還未娶妻。
那一日,便是蕭衍親自給甄氏送去子的死訊的。
“老人家雙目本就有舊疾,短短兩年接連喪失了五子,眼睛也哭瞎了。那一日,并不知那名給送訊的小兵便是朕。”嘉佑帝面上浮出幾縷回憶之,“朕問恨不恨。”
恨這蒼天不公,恨這世間不平,恨他這王爺無能。
老夫人抱著子那件帶的戰袍,著聲道:“恨吶!老婦怎不恨!老婦恨我大胤終年不得太平!”
的父兄戰死了,丈夫戰死了,如今辛苦拉扯大的五個孩子也戰死了!一年又一年,戰場上的硝煙始終不曾停歇過!
“老人家不恨七皇子嗎?若非追隨了他,謝家五子不用戰死,您這子也不必為了救他而死。”
七皇子無母族支撐,也不得皇帝看重,是以兵力最弱。
每一場勝仗皆是無數個悍不知死的兵丁用鮮鋪路換來的。
蕭衍看著一個又一個為他死去的人,時常想:值得嗎?為了他這個病弱無能的人,值得嗎?
“老人家聽罷朕的問話,竟憤怒地摔了碗盞,連茶都不遞給朕吃了。”嘉佑帝角出了一縷笑,“說的兒子們都愿意為朕死,是因為他們篤信,朕將會是明君。”
戚甄著嘉佑帝。
難怪那一日,他從謝家歸來后,一個人在屋子里呆了許久。
太原府的百姓們戴他。
那些愿意為七皇子蕭衍去死的人,有的是為了博一個前程,但更多的,是同謝家的幾兄弟一眼,為了他這個人。
便是戚甄,不也是為了他蕭衍,連家族都舍棄了嗎?
“那一夜,朕對自己道,試試吧蕭衍,試著,去做一個他們口中的‘明君’。”
嘉佑帝漸漸散去面上的笑意,著戚皇后認真道:“我下決心與刑家結盟,納刑家為妃時,便已知曉,我與你戚甄再當不太原府的七皇子與七皇子妃。”
他需要勢力。
需要借刑家之力,拉攏文臣力量,借此牽制野心的戚家。
只納了旁的子,他會漸漸失去,會與一日日離心。
這些,他都有所預見,但即便如此,他依舊是選擇了與刑家結盟。
當年大胤的妖道之,死了多人,又有多像甄氏那樣白發人送黑發人卻依舊不怨他不恨他的人。
他不能辜負這些人。
戚甄輕輕垂下了眼,笑道:“皇上一直是個明君,這些年唯一的污點,大抵便是放過了戚家,放過了臣妾。”
以他蕭衍的能力,怎會不知曉戚家與旁的武將勾結了,又怎會不知蕭譽背著他做了甚?只不過是念在他與的一份舊,念在殺了啟元太子的功勞,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直到老尚書以死做局,著他出手鏟除戚家。
就像當年謝家子之死他選擇了與刑家結盟,拋卻后名與范氏一族百年清譽的恩師也他下定了決心鏟除戚家。
殺伐果決的嘉佑帝,唯一的優寡斷便是戚甄。
戚甄知曉他今日為何要說這些話,為何要提起從前。
他是在同解釋,為何他一定要讓那孩子消失。
他想要蕭硯做個明君,一個毫無污點的明君。
他也在擔心,蕭硯會同他生父一般,為了一個子就徹底瘋魔,枉顧人倫、枉顧江山社稷。
只那孩子何其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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