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小林掌柜家里也有幾個跟八九歲的淘猴兒,他也想取取經來著。
張阿公此事上很有些堅持,他是大夫,發財實非他老人家本愿,只是想平平無奇地做個流芳百世的醫家罷了,遂心一橫拒絕道:“寫醫書,教孩子麼,不。”
小林掌柜吃了好大一驚,心說張家人竟這般高風亮節,錢送到門口都不要,又拿話勸他。
張阿公撇道:“幾個孩子日打罵狗的,有個甚說頭,就是魚姐兒也只是胎里帶來的靈,五六歲上那也是人嫌狗厭,還把白面往泥里塞說放會兒會變八個大,這等事說出去,讓人牙都笑掉了。”
張知魚心說,這純屬添油加醋敗壞的名聲,還沒進行實踐就挨得好打,又何曾拿過白面,那會兒家里吃個饅頭還只給王阿婆養子呢。
小林掌柜不信,笑:“好歹說說如何這般能肚皮的小神醫的。”
張阿公咂 :“也沒怎教過,這孩子只能勉強說句不笨,日日自個兒看書習字,滿巷子給人扎針罷了,就是豬這般勤也得化形,連開方的手藝都還沒,也只扎針合上有點用。”
小林掌柜險噎死,他家幾個猴兒何曾自個兒看過書,又何曾主算過賬,真是貨比貨得扔!
張阿公覺得自個兒還能再寫本瘍醫手記,賣它個三千冊。
小林掌柜想想道:“老張大夫先寫著,回頭我先跟東家說一聲,醫書這事兒不比那等書好賣,得趁熱打鐵,趕著時機來。”
唱戲的架高臺時就是張氏阿公大賣特賣之日。
說罷此事,小林掌柜對旁小廝一揮手,將二百兩銀子抬進來。
本來小林掌柜是想帶銀票來著,二百兩銀子兌銅錢人都能砸死三個,出門在外多不方便,葉九思深知張家人習,個個都是錢串子,二百兩,他怕不夠他們數的。
幾個小的日日將面皮抹灰,自覺不跟爹娘似的裝相,都湊過去看滿滿一箱子銅錢,嘰嘰咕咕地商量怎生花。
張阿公坐不住了,起趕似的趕夏姐兒幾個,罵:“風也想吃糖,牙長齊了再說!”
殊不知幾個小的已經在那一千兩銀子上開了眼,嘆一回阿公小氣也就跑開了,還湊一說金子去,二百兩銀子麼,也就那樣吧,大家眼皮子都不跟阿公似的淺啦!
小林掌柜看著不為所的張家人,心說人也不像大郎說的那般財,還頗有視金錢為糞土的樣兒哩。
張知魚還著不走,用手冰涼的銅板樂歪了。
家里正愁沒銅板花,說把金子兌開吧,張阿公立時就能惡婆婆似的倒在床上喊心口疼,這會兒抬了一箱銅錢來的葉知縣,在眼里別提多心,直夸:“知我者葉知縣也。”
小林掌柜驕傲糾正——請他葉通判!
張知魚砸舌:“知縣是六品,通判是五品,葉大人好運道,竟然連升兩級!”
*出門看船
送走小林掌柜,一家子又將金子布匹藥材放在一,守財奴似的看了又看。
張知魚又下了決心給家里置產。
幸而得了這筆銀子,張阿公也沒功夫觀察魚姐兒是不是花錢了,他忙著寫新書,再賺它幾百兩銀子回來,唉,家里有幾個吞金,不得多勞累他老人家一番多掙幾個花用。
是以掙錢最的張大郎這幾日在家又開始踮著腳走路,點不敢往爹跟前湊,就怕又開始水燙了涼了地折騰。
張知魚本來想喊爹一起辦下此事,見爹自個兒小命難保,也就歇了心轉到小舅上。
李三郎正在外頭銷貨,他和徐大郎的東西都不多,日日早出晚歸地找買主,今兒才銷干凈,琢磨著上街給老娘買些東西,明兒便穿著新家去,樂得爹詐尸出來夸他才好呢!
舅甥兩個不謀而合地一同出了門子,路上他還問外甥:“你打算花多錢給大姐買船。”
張知魚趕扶住小舅,怕他聽見這麼大筆銀子摔了,見四下無人才悄悄說了個數:“四百兩吧。”
“四百兩,你回家玩泥去!”李三郎笑噴,雖然他沒見過這麼多錢,但好歹也出了趟門子,多曉得些價,道:“你要買好船,至也得六百兩銀子,還得靠運氣才能搶到。”
“貴不會砍價麼?”張知魚哼哼:“我就花這麼多給娘買!”
自己如今除開慈姑的錢,一共有五百多兩銀子,二百多兩是以前存的,三百兩是剛分的。
爹娘跟商量過,以后大宗的錢還是放在一起,只許截流三,賺得多責任就更多,何況家里拿了以后也是要到手里。所以一千兩銀子便分了三百兩。
所以,買船這事兒還真不是摳,實在是只拿得出這麼多,給小舅一說,張知魚毫不氣餒,覺得張家最近走狗屎運,萬一就有兔子撞上來呢。再說了:“小舅你賺了多?”連五百兩的富婆都瞧不上了!
李三郎洋洋得意:“四十五兩銀子!”
這麼大一筆錢都是他賺的,李三郎只覺得他娘老子何其有幸,竟得了自個兒做兒子,雖然比外甥差遠了,但有一就有二麼,李三郎堅信自己只要活得夠久,往后遲早能把這蘿卜頭斗下去。
四十五兩已經夠一家人寬裕地吃上一年,須知李三郎的本錢最初才只有幾筐菜。
若是往常張知魚已經跳起來了,現在也是有巨款的小富婆,便有了富婆的尊嚴,輕易不做那等樣子,只念著小舅東跑西跑地銷貨,人都黑瘦了些,這般年歲還沒個家業,甚至連慕的娘也沒一個,便忍不住心起來,盤算著不若買間鋪子給他專開雜貨店,或雇個人或自己賣東西,也算穩住了,不用靠著哥哥們吃飯了。
張家有了錢,李家還在鄉里,過得雖比尋常莊稼人好些,在如今的張家面前就差得遠了。
張知魚上還流了一半李家的,自然不能看著沈老娘的晚年過得比這邊兩個老人差。
跟大舅二舅年歲差得遠,除了年節上再難見面,難免偏心常來看的小舅,便決心花這五百兩銀子買得一船一鋪。
兩人一路走一路看,張知魚著心口直嘆,這五百兩責任重大,倒把旁人七八百兩都比了下去。
說來也巧,舅甥二人走得一上午,肚腸都滋哇,兩人便尋思找一館子好生吃一頓外食,張知魚有了錢想喝羊湯,李三郎忍疼帶去一家有名的蒼蠅館子,準備嚯嚯一大碗,也算犒勞自己辛苦一番。
不想走至跟前才知那鋪子已經關了門子,店家只留了個仆從在此轉賣,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聽他講價。
果真是鴻運當頭,張知魚尾快翹到天上去,仗著自己人小,三下五除二鉆進人堆里聽,唬得李三郎也跟著鉆,好容易逮住,就聽耳邊有人道:“大家要買這鋪子且再等幾日,他家必然賤賣。”
說話的是個長了絡腮胡的壯漢,姓應,人稱豬應,就是附近販豬的,張知魚記好,騸過他家五六只豬崽兒,一下就想起來,湊過去道:“應大叔,怎不能買?”
豬應對這心狠手辣的斷子絕孫手也很有印象,家里小豬一日賽一日的壯,又兼縣里正說鹽工的事,一眼也認出魚姐兒,小聲嘀咕道:“姐兒不知,這家鋪子的主人原是個豬狗不如的敗家子,如今遭難正賣鋪子賣船地消災呢。”
張知魚轉轉眼珠,笑:“他家鋪子船地都賣?”
“賣是賣,但這會兒還不是最低價。”豬應見著李三郎也在旁邊,樣貌也有三分相似,只當跟著家人出來找耍子。
長夏漫漫,豬也早賣完了,豬應便跟胡侃起來,笑:“榮大郎是榮家的獨苗,為個娘子打殺了豆腐坊豆腐蘇的獨子,正要被府問罪,這回不死也得層皮。”
人堆里有人接話,唏噓一嘆:“可不是麼,這敗家子家中原本船鋪無數,良田片,好說也得有個八百畝地,只是前世不修得來這麼個討債鬼。”
原榮家是南水縣大商,這代榮老爺年過四旬才得了這麼個兒子,難免溺,榮大郎從個小寶子便逐漸歪了大惡霸,日家走斗狗,還貪,常跟人在館打得頭破流,累得家里不得不變賣家資說和撈他。
如今田地三去其二,就剩幾間鋪子和幾艘船,他端午出門跟豆腐坊的兒子爭奪一個賣葬父的娘,和仆從一起在大街上將人打死了,眾目睽睽如何抵賴。
蘇家也只有這一個兒子,這回榮家送來的銀子就不管用了,蘇家要他償命。走不通此路,恰逢南水縣來了新縣令,他爹娘想著油鹽不進的葉姓老吊客已經走了,正歡天喜地賣地賣船想疏通疏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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