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故事里的“人”有時是過路的客商,有時是鄉下的赤腳大夫,沈老娘也是個慣說古的人,這話說了幾十年,每次來歷都不重樣,可信度便大打折扣。
當然,張知魚還是很信滴,概因沈老娘不大識字,造個琉璃翠的謊還是有些艱難的。
只張阿公素來覺著家中子子孫孫的優都替了他,一聽這話便不樂,眼珠一轉,道:“我年輕時候也有個歪名,南水縣小潘安,生得杏眼桃腮。”
誰都知張知魚一雙杏眼,此話便暗指這孩子的樣貌跟姓沈的毫無關系,都是替了他老人家。
但沈老娘風韻猶存,張阿公都太曬皺皮了,是以沈老娘還未曾出戰,便自有了一個小狗子給撐腰。
夏姐兒口水也不流了,不知道誰是潘安,但張阿公正站在跟前兒,便看著阿公,思索幾番,笑:“潘安也是個黑老猴兒?”
張阿公首戰失利,哼了兩聲,灰溜溜地跑了,沈老娘險笑破肚皮,抱著夏姐兒親了好幾口,轉頭看懶的李三郎,不樂道:“慣會懶,快些熬懶,晚上給我孫弄一碗出來拌面。”
李三郎憤憤攪鍋,只覺得自個兒實在冤枉,回回倒霉的都是他!
可能因著同行是冤家,沈老娘跟張阿公一直就有些不對付,沈老娘覺得一個老男人整日嘰嘰呱呱的,人看著煩,張阿公覺著沈老娘徒弟無數,卻沒一個才的,可不是師父說的誤人子弟的愚師麼?
是以兩人互相看不上,每每湊在一便老較勁兒。
沈老娘退敵孫子,樂呵呵地還坐在地上刮蟹黃蟹,張知魚坐在旁邊跟一塊兒刮。
夏姐兒幾個盯著螃蟹口水直流,問:“外婆,什麼時候?”
“還沒,你小人家肚皮弱,吃了要鬧肚子。”沈老娘用筷子挑了一點熬的頭鍋黃嘗嘗,拍掉幾個孩子過來的手,又用勺挖了半碗慢慢吃了,咂道:“這會兒螃蟹鄉下到都是,不想城里竟這般貴,我先前還說你小舅收那麼些螃蟹賣給誰,原是找你大姐熬油來了。”
說著臉一沉,看著李三郎又道:“這般大的人,事事找大姐,你大姐有兩個兒要照顧,還得給你熬黃賣。”
李三郎小聲反駁:“那不是因為大姐做的好吃,能賣上價兒麼?”
“你大姐是我教的。”沈老娘得意一笑:“今兒你娘也疼你一回,這鍋黃親自看著你熬,保管你一次學會。”
張知魚看著外婆一時說咸一時說淡的樣,心道,難怪兩人不對付,人都不樂見著另一個自己,看看著對付兒子的手段,都這般的像!
是你的福分
王阿婆雖然看不大清楚,但耳朵還靈得很,聽著張阿公那話頭,就知丈夫又想跟親家打擂臺,不由將人狠狠擰了幾把,道:“親家多年才來一回,做這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給蘭娘臉看。”
張阿公全副家都被王阿婆刮了去,這會兒哪敢反駁,疼得臉都變了還不敢還手,只背著人小聲道:“如今我是已經是出書的張大夫了。”這樣可太不好看。
沈老娘看了半天看張阿公挨訓,方轉頭跟兒笑:“當年把你嫁過來,還不知這家子這般不著調。”
當然這家子主要指張阿公一人。
李氏也納悶怎這兩個老的回回湊在一起就拌,嫁人這麼久還沒吃過夾心氣,往后也更不想吃了,敷衍兩聲,笑:“娘跟爹都是頂好的人。”
說完便翹首看廚,三兩下躲了過去,沈老娘也不在意兒在不在,還豎起耳朵聽那頭。
王阿婆修理夠了丈夫,自去招呼難得來一趟的親家,沈老娘對王阿婆倒是沒有什麼意見,笑瞇瞇地跟一塊兒剝花生吃,嘰咕一會子孫子經。
沈老娘才來了一會兒,看著院子里飛狗跳的樣兒,就已經知道了張家幾個孩子就是混世魔王投的胎,心說家的孩子素來子憨厚,哪有這般跳的人,這個才像了老張家吶。
只見王阿婆難得明事理,便暗自點頭,放了些心道,這個家除了兒婿好歹還有個靠得住的。
等得天將晚,沈老娘便收了此話。
正逢二郎吃了點蟹黃鬧肚子,在地上拉了幾點羊子屎,夏姐兒幾個被娘趕去掃地,但是樂意勞的人麼,和小姑腳一踢,張知魚眼睛看得真真的,那兩腳威力巨大,瞬間就將兩粒狗屎踢到王阿婆腳邊。
張知魚心道不好,這孩子又要挨慘。
就見王阿婆還當地上落了兩顆花生,素來節儉便手一拿,定睛一看見著是狗屎,便悄悄起溜回了院子。
沈老娘此時方轉了臉回來跟兒道:“你婆婆也是個不著調的,眼睛就這般壞了麼?”
張知魚坐在娘旁邊,想起爹腰上的帶子,心道,阿婆近視又深了,看來這幾年得想個法子給治得好些,家里天這個打那個揀狗的,可怎麼了得!
沈老娘雖然不喜歡在外頭過夜,但許久不見外孫,晚間得了婿兒一勸,又有小的抱著大,便再不得。
到底在張家院子里歇下了,祖孫三人說了不悄悄話,或許是因為緣的力量,夏姐兒沒見過幾次外婆都能說一晚上。
只沈老娘日日都打五禽戲,人到四五十上,還力充沛,張知魚和夏姐兒直給說得昏睡過去,第二天差點起不來,老人家不僅披星戴月地打了一套五禽戲,竟還神抖擻地跟著孫婆子去了菜市場。
回來不多時,張家門就被老人家一個小弟子敲開了,沈老娘教人無數,但正經喊師父的那是一個沒有,教人只有一個原因,就是謝當年教自己的諸位大夫。
沈老娘自小見了不左鄰右舍婦人生產的樣子,也見過不鄉里難產而亡的婦人,想著自己以后生孩子若是有個靠譜的人接生就好了,又有什麼人能比自己更靠譜麼,便日日四詢問別人如何胎看產婦。
大桑鄉周圍所有的鄉野大夫和路過的行人都被問了個遍,如此天長日久才學了手藝,是以只要有娘愿意學,多都會教一教,自個兒不也是這麼討來一口飯的麼,只是接生婆是九流行當,最后堅持下來的也沒多。
只這個丹娘如今還有些就,在縣城婦舍專門給人接生。
說到這就要說說婦舍,大周朝民間醫療制理論上其實也算健全,尋常人家的婦人生產都可以到婦舍去,婦舍收的錢,不用給接生婆包紅,便能省下許多銀子,只有家中有余糧的人家才常常喊接生婆回家去生。
江南的百姓沒有那麼艱難,尋常人家也請得起接生婆,所以去婦舍的人就些,但這也算方機構,進去也能拿些銀子,所以里頭也有不接生婆在。
但說治病,那就不了,還得找專業的大夫看,總之行與行之間的隔閡非常嚴重,婦舍簡而言之就是給婦人生產的地方。
丹娘靠著手藝混上了鐵飯碗,心頭對沈老娘也激,這麼多年跟李家一直都有走,只將沈老娘做親娘孝敬,而且一直覺得論接生的手藝,滿南水縣里,沈老娘說第二就無人當第一,自跟在沈老娘后頭學習,便立志以師父為榜樣。
那頭剛得了沈老娘進城的消息,丹娘就了過來,還提了兩條若干果子。
沈老娘對丹娘也悉得很,也不人招呼,轉頭就給李三郎,讓拎到張家廚房讓晚上燒了吃,自個兒便坐在院子里跟丹娘閑話。
張知魚笑瞇瞇地跟問好,丹娘生得一張圓臉兒,笑起來一團和氣,看著魚姐兒笑:“這是你老人家的大外孫兒吧?一看就跟師父年輕的時候一個樣兒,長得好,還這點兒大就滿縣都知道了。”
沈老娘年輕的時候明能干,還油鹽不進,老了耳子也起來,慣聽人捧,這話正踩在心坎上,頓時笑開了花,跟徒弟仔細說起話兒來。
丹娘能從一個鄉下爹不疼娘不的小娘混進婦舍,也不是一般能說,三兩句話就將沈老娘逗得哈哈大笑,討一個老人家歡心,最重要的就是會夸喜歡的兒孫,沈老娘如今對兩個外孫正熱乎,丹娘見了可不得狠命夸張知魚和夏姐兒麼。
只夏姐兒正在房寫大字,這話兒落不到耳里,張知魚一人大包大攬,聽得面紅耳赤,心說,難怪能外婆的獨一份的外門弟子,這本事真不是一般的大!
兩人都是事業,年輕時候都拼了命地學,此時湊在一起難免說起丹娘如今的況。
說起這個丹娘臉就有些不好,也是鄉野小民出,沒那麼多花架子,直接就“呸”了一口道:“這婦舍往年便是個老鼠窩,這些年更不抵事了,我都打算辭了這事兒回鄉做個接生婆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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