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古董羹還在咕嘟咕嘟煮著, 沸騰的熱氣裡，鮮香滾滾。

這一頓吃得著實有幾分尷尬。

大抵只有花未靈毫無芥，一口接一口, 吃得熱火朝天, 甚至捲起了袖子, 陸無憂準備的蘸料有兩種, 一種和, 一種辛辣，花未靈挑了辣的，吃了一會就吐著舌頭, 小臉上熱汗直流。

“好辣啊，但是好好吃——這個什麼？”

周寧安道：“表姐, 古董羹啦, 你看這菜放進去‘咕咚’一聲, 所以就這麼了……”

說著，他左顧右盼, 一邊看熱鬧一邊吃，頗有幾分看熱鬧不嫌事小。

賀蘭瓷夾著菜，能很明顯的覺到坐在旁邊不對付的兩人暗涌。

很擔心他們一言不合吵起來，把桌子給掀了。

——雖然事實上，還是他們倆吃得最多。

賀蘭瓷沾了蘸料, 放進裡, 心想, 嗯, 果然還是因爲古董羹很味。

大盤子大盤子掃進去, 賀蘭瓷還去又切了幾盤羊，花未靈都吃飽了抱著肚子在椅子上舒服地嘆氣, 陸無憂和慕凌仍然在一筷子一筷子慢條斯理地進食。

陸無憂拍開一罈子陳釀，冷眼挑起問：“喝酒麼？”

賀蘭瓷也是頭一次知道，他挑起眼睛看人時，可以不帶勾引意味，只餘挑釁。

慕凌溫聲客氣道：“不用了，多謝陸大人好意。”

用膳時是傍晚，現在已月上梢頭，賀蘭瓷放下筷子，陸無憂遞了一個眼神過來，心領神會，把周寧安攆回去看書，又拉著花未靈去沐浴換。

回來時，正聽見兩人在聊。

“我也沒有非要干涉我妹生活的意思，但你做人能坦誠點麼？”

慕凌嘆氣道：“是我說什麼陸大人你都不肯信，我是確實不記得前事，也對那些不是很興趣，雖然牽連到花姑娘這點我不否認，但我確實無可奈何，我有個問題……”他似乎也很納悶，“我就看起來這麼不值得信任麼？我仔細回憶過，我也沒做什麼壞事吧。”

賀蘭瓷心道，能比陸無憂當年顯得還不坦誠的，也是有。

花未靈就留住在他們偏院裡，慕凌被陸無憂攆去外院住了。

既然來都來了，花未靈得知賀蘭瓷在準備書院，自告勇去幫挑選護院，還又去疏通河道的河堤看了，踩得上都是泥點子也渾不在意，還滿臉興跟說“我也想去”。

賀蘭瓷不由道：“……你想去幹什麼？”

花未靈道：“挖河啊！我拿鏟子挖得比他們快多了！”

——賀蘭瓷算知道是怎麼弄得這麼髒兮兮的。

艱難道：“這個應當用不著你。”

花未靈悵然道：“哎，慕凌也這麼說，還說我會給他們添。”

慕凌就這麼不不慢地跟著花未靈，賀蘭瓷悄悄觀察了幾日，發覺他人不老實，但至行爲還算規矩。

陸無憂這幾日倒是被架空了個徹底，嚴知府似是防他再手，議事決議都有些避著他，不過陸無憂也樂得清閒，在府衙裡悠然喝著茶。

***

這一日夜裡，他和賀蘭瓷還在那張咯吱響的牀上躺著。

陸無憂閒下來反而有點睡不著，賀蘭瓷白日忙碌，倒是很快就瞇上了眼睛，蓋著被褥，只出一張著枕的緻小臉，側睡得乖巧，呼吸輕，睫細垂下，紅脣還有些微張。

雖然賀蘭瓷說了不介意在牀以外的地方，但他好像也沒來得及實踐。

看睡陸無憂也不好打擾，便徑自側研究了一會的臉，從心猿意馬到心難耐，再復歸於平靜，還在用他那顆空閒下來的大腦考慮著，當初在青州怎麼沒覺得長得這麼好看。

到底是長變了，還是他的心變了。

好像也無從分辨。

淡淡香氣襲來，因爲側的姿勢，那件不甚厚實的寢還鬆鬆出了些許人的弧度，隨著呼吸起伏，墨碎髮散在鬢邊，輕著活生香的面頰，好像隨時會睜開眼睛，慵懶呆怔地看著他。

這時候的賀蘭瓷會格外的好親。

正想著，夜深人靜時分，因爲過於耳聰目明，陸無憂聽見外院傳來極爲細微的響。

他凝神聽了一會，索爬起來穿出門。

賀蘭瓷其實迷迷瞪瞪，還未徹底睡著，瞇著眼睛見陸無憂在穿出門，還以爲出了什麼事，等他走了，賀蘭瓷也掙扎著下牀，穿了裳想出門看看。

結果一看便清醒了，那位慕凌慕公子正大半夜推門而出。

大晚上，街麪人煙稀。

慕凌越走越偏，終在某停下了腳步。

陸無憂則沒走兩步，就覺到後面那個跟過來的姑娘，用眼神問怎麼還沒睡，賀蘭瓷一臉好奇地指指遠，陸無憂略一頓，便把抱了起來。

——反正帶看戲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慕凌停下腳步，不一時面前便出現了一個青白面無鬚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恭恭敬敬對著慕凌拱手，滿面俱是無奈。

然後他和賀蘭瓷兩人都聽見了一聲清晰的“主”。

“……？”

賀蘭瓷和陸無憂面面相覷，眼神流。

賀蘭瓷：怎麼他也主？

陸無憂：這我怎麼知道？大抵是這個稱呼爛大街了，我下回讓他們換一個。

賀蘭瓷：也不用，我們繼續看吧。

慕凌本就音清冷，這會更顯得淡：“好了別跟著我了，我真的沒什麼興趣。”

那中年男子哽咽道：“可是……”

慕凌道：“下次遞條子我就不出來了，省得麻煩。”

“主！您……”

慕凌道：“別這個稱呼了，怪怪的。能不能改口我俠？”

那中年男子又哽聲道：“您怎能用這麼鄙的稱呼，這配不上您……”

慕凌卻一笑道：“可我喜歡。我走了。”

眼見慕凌似真的要走，賀蘭瓷陸無憂，示意他人走了怎麼辦。

陸無憂把賀蘭瓷擱屋頂上放下，隨手在臉上了一把，纔不不慢地飛下去，走到了兩人面前。

此夜無月，天漆黑無垠。

慕凌聽見腳步聲，回過來。

拔高挑的形自黑暗中緩緩顯現。

三人對著，都靜默了一瞬，可見確實是個不曾預料的尷尬會面。

慕凌咳嗽了一聲，恢復平靜，仍很鎮定道：“陸大人，我並不認識此人，是他非要來糾纏。”

雙方這麼一照面，那中年男子登時便騰起形想要離開——是個會武的——可一聽見慕凌這話，興許也是覺得既然已經被發現了，他又停下腳步，臉上有些急切的無奈：“主，您就算是記不得了，也不能……”

他說話聲比尋常男子略細些，不仔細聽可能聽不出。

陸無憂打道過那麼多次，很快便認出了，這是個宦，原本就有了幾分猜測，這下更是篤定了，一字一句道：“能不能讓我問一句，你家主究竟是哪位貴人？”

賀蘭瓷豎起耳朵。

慕凌一頓，道：“陸大人，我覺得那不重要。”

還真是死鴨子。

陸無憂活了一下手指，朝他走來道：“既然不重要，要不我先打你一頓。”

慕凌：“……？”

中年男子：“……？？？你想幹什麼！”

陸無憂笑得溫文爾雅：“看這位來路不明的公子有些不爽，便想揍他一頓。”

說話間，他形一閃，移到慕凌側，在即將到他襟口的那一刻，中年男子也移而至，擡手相擋，武功還算不錯，瞬息間兩人便已飛快拆了十數招。

本是試探，自然也未盡全力。

立在一側的慕凌按了下眉心，開口，語氣亦很溫文道：“住手吧。陸大人想揍就揍，只是最好別揍臉上，免得花姑娘見了，我不好解釋。”

中年男子登時作一慢，語氣竟還有幾分悲憤：“主！您怎能……”

慕凌道：“我一路都九死一生了，又不是沒捱過揍。”

中年男子說著話，眼淚都要潸然了：“都是那……”他噤聲，含糊道，“……狼子野心。”

陸無憂收了手，道：“行了別打啞謎了。北狄人不用侍，烏蒙應該沒這個出息，你不是本朝的就是前朝的，所以到底姓蕭還是姓朱，抑或是……哪位公侯後嗣？但公侯後嗣應該不會出錦衛來追殺吧，晃州境原本是沒多錦衛的，自你來之後，已經潛進來好幾撥了。”

中年男子沒想到他說話這麼放肆，登時又瞪起眼睛來，道：“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