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吉心里納罕,想不通容舒這天不亮的究竟要同主子說甚。納罕歸納罕,眼下這位明面上到底是主子的妻子,該給的尊重還是要給的。
遂揚起角,笑瞇瞇道:“好咧,夫人請隨小的來。”
顧府這一隅之地著實稱不上大,不管是六邈堂還是松思院都占地極小。
書房便在兩座院子中間,離松思院并不遠,廡廊往東,出了月門,拐兩個彎兒便到,滿打滿算也不過是走一兩盞茶的景。
幾人到書房門口時,顧長晉已經穿了一服從里出來。
他這人生得比北地的男子還要高些,那青的服穿在上,愈發顯得芝蘭玉樹、清貴凜然,連補子里那只鷺鷥都仿佛比旁人的要神些。
顧長晉大抵也沒料想容舒會來,見亭亭立在廊下,便道:“夫人尋我何事?”
容舒攏了攏披風的領子,溫聲回他:“明兒歸寧,郎君可要與妾一同回侯府?”
顧長晉垂下眼看。
與昨日相比,的面顯然是好了許多。
桃腮泛紅,櫻點朱,襯得愈發賽雪欺霜。生得明艷,標致的桃花眼便是不笑也氤氳著春意。只氣質溫婉大方,那點子浮躁的春意便了春水般的,不顯輕浮,反多了點兒濯而不妖的清麗。
天未亮,正是一日中最冷的時候,額間的發被風起,出潔的額,額下一雙清凌凌的眸子正靜靜看著他。
顧長晉道:“明日夫人想何時出發?”
“辰時便出發,郎君若是公務繁忙,在侯府用完午膳自可離去。”
“便聽你安排。”顧長晉頷首,頓了頓,又道:“今日我大抵要忙到夜深,下值后我會去書房歇,你不必等我。”
容舒溫和道了聲“好”,語氣里聽不出半點兒惱意,說完就微微側過,低下眉眼,的眼睫像扇子般一不地垂著。
顧長晉復又看眼,略一頷首,疾步從前過,穿過廡廊,往大門去了。
三個大活人一走,這廡廊瞬時便冷清下來。
盈雀上前給容舒理著披風,道:“姑娘就是好脾氣,要讓奴婢說,姑娘也該說說姑爺。”
自家姑娘有多喜歡姑爺,盈雀同盈月一直瞧在眼里。
當初侯爺本就不同意姑娘嫁到顧家來,是夫人據理力爭,說定要讓姑娘嫁個自己喜歡的人。侯爺拗不過夫人,這才順順利利定下這樁婚事。
盈雀原先還想著,姑娘生得好,子也好,又是侯府貴,紆尊降貴下嫁到顧家來,顧長晉這位狀元郎見到姑娘,定然會會喜歡。
可姑娘嫁過來這兩日,們算是看清楚了,姑爺兒就沒將姑娘放心上。連回門歸寧這樣的事,都要姑娘親自過來說。
容舒得了顧長晉的準話,心里倒是放下一塊大石頭。
顧長晉是未來的太子殿下,不能開罪他,但也不愿再與他糾纏了,遲遲早早都會離開這里。
只眼下還不是與他和離的良機。
作為侯府的嫡長,才剛親便和離,整個承安侯府大抵都要淪為上京的笑話。
容涴明年開春便要嫁蔣家,眼下容家正盼著能借容涴這樁婚事同蔣家攀上關系。若是因著和離,容涴的婚事出了差池,以祖母的子,定會鬧得家宅不寧。
到得那時,阿娘在侯府的日子便更不好過了。
再者,顧長晉這會還不知他那心上人被送去了肅州。
等明兒見到阿娘,打聽到他心上人的蹤跡,便將那姑娘全須全尾地接回來,將好生送回顧長晉邊。
之后再親自同顧長晉請罪和離,如此也算是亡羊補牢,他日后大抵也不會那般記恨與容家。
這些事說也要花小半年的景,且再等等吧,總歸顧長晉也不會回松思院住。
“姑娘,您就不氣麼?”盈雀見容舒遲遲不語,鼓了鼓腮幫子道。
容舒笑道:“有甚好氣的?你快去小廚房瞧瞧我的桂花糕蒸好了沒?”
盈雀心思跳,一聽這話,果真被轉了注意力,“啊”一聲:“該是蒸好了吧,奴婢現下就去看看。姑娘回屋里等著,莫在這吹風了。”說著便快步往小廚房去,一會兒就沒了人影。
盈月搖頭一嘆,“姑娘就慣著盈雀,這丫頭是越來越躁躁了。”
容舒笑了笑,沒應話。
前世顧長晉實則是陪了回門的,只那會時辰是他定的,坐的馬車也是他安排的。這一次,容舒想自個兒安排,這才特地過來問一句。
只要開了口,顧長晉便會任由來安排。
他慣來不煩心這些瑣碎事。
容舒用過早膳,便去六邈堂給徐氏請安,陪著敘了一盞茶的話,方才告辭。臨出門時,徐氏再次提起了不必容舒來請安的事。
“我這屋里藥味兒熏人,我又喜靜。以后你不必一大早就來給我請安,我也好多在榻上歪一會,養養神。”
徐氏的確是喜靜,子骨也的確是弱。
容舒嫁給顧長晉三年,從沒見出過六邈堂,一日里有大半日都在榻上躺著,偶爾才會挑個晴日到院里的梧桐樹下坐坐。
上輩子徐氏也提過幾次,要免了容舒的晨昏定省的。容舒初時出于對婆母的敬重,每日早晚還是恭恭敬敬地來六邈堂請安。
直到后來徐氏大病了一場,在床榻上冷冷地讓莫要再來,容舒方才知曉徐氏是真的不喜來六邈堂。
顧長晉的生母既是宮里的戚皇后,容舒至今都弄不清徐氏究竟是顧長晉的養母,還是旁的至親。
承安侯府出事后,便不曾見過徐氏,也不知曉后來去了哪兒。
只那三年里顧長晉對待徐氏始終恭敬關懷,想來顧長晉了太子后,應當會妥善安置徐氏的去。
不過與顧長晉相關的事,容舒也不大關心了。等日后二人和離,那便是塵歸塵,土歸土,各走各的道。
到得那時,他也好,徐氏也好,都只是陌生人罷了。
眼下禮數已是做得周全,徐氏既然提起,自然是順著徐氏的話,恭恭敬敬地應了聲好。
安嬤嬤親自送容舒出六邈堂,邊走邊慈祥笑道:“夫人里說著靜,讓您不必來請安,實則不過是不愿夫人這樣年輕明的小姑娘陪在六邈堂虛度罷了。明兒夫人的回門禮,夫人可是早早就老奴備好的,叮囑了不下四五回,一會老奴便讓人將禮單送到松思院給夫人過目。”
一番話說得極漂亮,字里行間,俱都是徐氏對容舒的關之。
只容舒哪兒會信呢?
“有勞嬤嬤了。”笑著道謝,又讓安嬤嬤留步,道:“我自個兒回便好,母親這里不得人,嬤嬤快回去照顧母親罷。”
安嬤嬤“誒”一聲,往前又送了兩步,這才住了腳,目送著容舒幾人遠去,臉上殷勤和善的笑容漸漸冷下。
容舒這廂因著明日便能回去見阿娘,一整日的心都格外好,夜里早早便讓盈月熄了燈。
盈月將屋子里的燈滅了七七八八,就剩床邊兩盞小燭燈,遲遲吹不下。
“姑娘,莫不給姑爺留一盞燈?昨夜姑爺大抵就是見屋子里的燈全滅了,這才去了書房歇。”
容舒已經起了睡意,正抱著個月牙形的小枕躺下,聽見這話便知盈月是意為何,忙掀開幔帳,道:
“不必留燈,你也無須去月門外守他,顧長晉不會來這睡。明兒要早起,你與盈雀也快些安置吧,夜里不必給我守夜。”
盈月無奈應下,吹滅最后一盞燈前,忍不住往床榻看了眼。
只見自家姑娘穿著月白的里,因著睡意,眸子里潤著一層水,玉芙蓉般的小臉被微弱的燭照得格外艷人。
忍不住心里又是一啐:自家姑娘這樣好的,那勞什子狀元郎真是個睜眼瞎!
翌日一早,容舒草草用過早膳,披著件淺青的披風便出了松思院,往大門去。
這一趟回門,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侯府住個三五日的,張媽媽子還不爽利,容舒便讓盈月留在東次間照料著,只帶了盈雀一人回侯府。
門外停著輛鑲金嵌玉的華蓋馬車,盈雀正在點著帶往侯府的回門禮,見容舒出來,忙碎步上前來,悄聲道:“方才奴婢出來清點東西,常吉也跟了來,給奴婢塞了幅春山先生的畫以及一串大慈恩寺的佛珠,說是姑爺給侯爺同老夫人特地備的禮。”
承安侯風雅,尤建德年間的大才子春山先生的山水畫。春山先生行蹤縹緲不定,這十來二十年已經沒有新的畫作問世了,顧長晉能弄來這麼一幅畫實屬不易,可見是用了心思的。
盈雀那張俏麗的臉難掩喜,掩著兒笑道:“奴婢瞧著,姑爺心里還是看重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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