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
周末。
春日和煦, 草長鶯飛。
顧修義開車堵在了市郊環線的主道上,夾在一群五六的私家車里速前行。
春天到了,城市居民們似乎都鉚足了勁往郊區沖, 拖家帶口出門踏青。
顧修義手指略顯焦躁地在方向盤上點著, 瞟一眼時間,十一點零五分,還好,暫時不算太晚。
可再堵一會兒就說不準了, 他還得去接紀阮吃午飯。
“前方路段擁堵, 正在為您重新規劃路線……”
導航每隔幾分鐘就想為他規劃新路線, 可五分鐘他連十米都沒開出去,走都走不, 再規劃有什麼用?
顧修義抬手,點擊, 準關掉導航。
清凈。
前天晚上他把紀阮從醫院抱回家后, 小朋友在被子里,臉頰紅彤彤地拉住他的袖, 說想跟他商量件事。
困兮兮的小朋友臨睡前的小愿,別說商量了, 就是已經拍板做好決定只是通知他一聲, 他能不答應嗎?
要天上的星星也得二話不說飛上去摘下來。
顧修義就是這麼說的。
當然用詞更加克制委婉, 符合他在紀阮心中波瀾不驚的形象。
于是紀阮說,程云琇想收他當徒弟,他已經答應了。
就在幾個小時前。
他會來酒吧找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個。
顧修義當時聽到了一點點心碎的聲音。
但沒關系, 只是一部分原因而已, 而且紀阮為了想要聽取他的看法特地來酒吧找他, 也足以說明他在紀阮心中的分量。
這原本也是件好事。
紀阮能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顧修義當然沒有理由拒絕,還會全力支持他。
他也是這麼告訴紀阮。
然后哄紀阮安安穩穩地睡。
但顧修義沒想到紀阮作這麼快。
當天晚上答應拜師,后天早上就風風火火要行拜師禮。
聲名遠揚的程大師和總是慢吞吞像個小蝸牛的紀阮,在這件事上的執行力意外的強悍。
程云琇是因為太喜歡紀阮,怕到手的小徒弟跑了。
而紀阮……顧修義不懂紀阮為什麼這麼急,甚至出門前他胃都沒好利索,起床時趴在床邊疼了好一會兒。
紀阮的作快到,給顧修義一種他想要離開他的錯覺。
就因為這個一閃而過,又足夠讓人心驚的念頭,顧修義一早上開會都興致缺缺。
現在堵在路上更是格外的焦躁。
短短四十分鐘的路程,是堵了兩個小時才到,而那個時候紀阮的拜師禮早就結束了。
顧修義到時,紀阮正站在門邊,低著頭踢地上的小石子。
程云琇在市郊有個小院子,里面種了不姹紫嫣紅的花,越過圍欄轟轟烈烈地開出來。
而紀阮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灰針織外套,在艷麗的花叢中看上去格外清冽雅致。
今天中午程云琇和另一位老師有約,原本想帶紀阮一起去,但他們要吃的是海鮮,紀阮胃不舒服怕吃了會更難,就沒跟著一起。
顧總知道這事,自告勇說要來接他,結果說好了十二點,竟然遲到了整整半小時。
要不是在程云琇家里吃了兩塊桃花糕墊著,紀阮真的會暈。
顧修義從車里出來,快步走到紀阮邊,先打量了一下他的臉,二話不說往他里塞了顆糖,才輕輕環住他的肩膀。
“是不是難了?”
“……死了。”紀阮有氣無力
他把糖抵在上顎,縷縷的甜意在齒間蔓延,但頭暈沒能立刻緩解,他只能手腳發地靠在顧修義上。
“我的錯。”
顧修義手掌隔著服到紀阮肚子上,原本就平坦的小腹有點往里陷,起來可憐得。
他往上移了幾寸,輕輕按著紀阮的胃:“會疼嗎?”
疼倒是還好,就是得一一的,有時候還反酸,紀阮閉著眼淺淡:“有點……”
顧修義見狀不敢再耽擱,半摟半抱地把紀阮帶上副駕駛,幸好現在道路通暢不,他沒花多時間選了家店面很干凈的牛骨湯館。
有有菜有飯,還有香濃爽口的牛骨湯,幾口熱湯下肚,紀阮那靠水果糖都無法拯救的淺淡才總算活泛過來,恢復到了原本淡淡的紅。
這家店雖然是賣大骨湯的,裝修得卻很雅致帶著田園氣息,二樓的包間里能夠看到外面院子的花花草草和白蝴蝶。
紀阮夾了時令蔬菜和著糯的米飯慢慢咀嚼,不管再,他吃飯的禮儀也不會丟,斯文安靜不發出任何聲音。
毫不意外的,這個時候任何話題都不足以被聊起來,紀阮只會盯著自己面前的菜湯“嗯”“啊”“哦”回應兩句,如果想聽他說話,就得等漫長的咀嚼結束之后。
但通常這樣也說不了幾句,他就會又往里送進下一口,然后又是漫長的咀嚼、等待、敷衍應聲無限循環。
顧修義對這種吃飯流程了如指掌,一開始就沒嘗試跟他聊什麼有的沒的,只偶爾提醒他小心燙,包間里沒有多余的聲音,只有湯鍋咕嚕咕嚕冒著熱氣。
這種吃飯模式最初頗合顧修義心意,或許是有他那個行事魯的父親作為對照,他從小就很欣賞吃相斯文有涵養的人。
而剛結婚時,紀阮怎麼看都屬于貴難養活的類型,不能算完的結婚合作伙伴。
可顧修義從一開始就幾乎沒考慮過紀阮以外的任何人,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見第一面時,他就有幸和紀阮共進晚餐,欣賞到了他吃飯時的優雅風姿。
顧修義一言不發,習慣地注視著紀阮的一舉一,一邊看一邊覺得神清氣爽。
終于,紀阮吃完了小碗飯,盛了點湯用勺子輕輕撥著放涼,一手撐著下頜看窗外的蝴蝶:
“對了,有個事一直忘了跟你說。”
他悠然開口,說話間似乎小小呼出了點氣,尾音聽起來舒適愜意,似乎很喜歡窗外繞著花翩然飛舞的蝴蝶們。
這種尾音微揚,帶著慵懶倦怠的狀態讓顧修義略一警惕。
雖然紀阮這樣很漂亮,但前天晚上他向顧修義提出拜師時,也是這麼含蓄的漂亮著,連說話的語調都一模一樣。
“什麼事?”
顧修義用平靜的語氣。
紀阮回頭,滿園春還映在眼底,笑的:“下周有個活,老師要帶我和學姐一起去,兩年一度特別盛大的那種。”
顧修義早有預料,點頭道:“好的,天氣好了你多出去走走對也有好。”
“那太好了,我回去可以準備開始收拾行李了。”
顧修義抬頭:“行李?”
“嗯,在外地,我要出差啦。”
紀阮捧起湯碗,舀了一小勺送進里,作流暢優雅,寬松的白襯衫袖口出一段手腕。
他很穿襯衫,算上領證那天,顧修義是第二次看到這件襯衫出現在他上——袖口繡著一株小小的墨竹,給他添了些許沉靜的書卷氣。
快要一年了,紀阮眉目舒展,原本就致的五比起初見時更加秾麗而充滿神采。
顧修義表有一瞬間的空白,后知后覺才想通,原來紀阮已經是個可以自己出差的大人了。
他心里說不出什麼滋味,欣的同時,“紀阮會離開他”的這種錯覺也不由分說地在意識中占據存在。
他放下筷子靠回椅背,手肘搭在兩側扶手上,雙自然地疊起來。
許久他平靜開口,像只是隨口詢問:“聽起來很有趣,也會有作品展示嗎?”
紀阮對自己興趣的東西一向很話聊:“對,有很多典藏級的刺繡會展出,不止漢繡,四大名繡的老師們都會來,還有拍賣會,老師和學姐也會送兩幅自己的作品去拍賣。”
他臉頰微微泛紅,顧盼神飛:“但我沒有,我才剛拜師,都還不算正式行,老師這是第一次把我往圈子里帶,跟去開開眼界也很好啊。”
顧修義用溫的目注視紀阮,隨著他說話的頻率還偶爾點頭,非常認真在聆聽的模樣:“確實很有意義,那需要幫你準備點什麼嗎?”
“不用啦,我就是個小徒弟而已,”紀阮見顧修義這麼支持自己的好,有點:“謝謝你啊。”
顧修義笑了笑,又不經意般問道:“出差地在哪里,遠嗎?”
“不遠的,就隔壁B市,清溪山。”紀阮之下知無不言。
顧修義抿著茶水略一思忖:“那里風景很好。”
“是吧,”紀阮淺淺打了個哈欠,“……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和顧修義的椅子不同,紀阮坐的是個小沙發,他吃飽后有些犯困,而后的靠墊很,他著肚子饜足地靠上去,眼皮一點一點合了起來。
“我們能不能歇一會兒再走……”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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