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翌日,天還未亮。常寧就匆匆過來了,守夜的惠娘見是他,忙上前問話。常寧待惠娘倒是十分客氣,問話道,“惠媽媽,世子爺可起了?”
惠娘搖搖頭,聽常寧說有急事,便忙低步子聲音,推門進了室。屋里靜悄悄的,姜黃的帳子拉得好好的,暖爐里的炭已經燒過了,不過還是很暖和。正要開口,卻見一只手將那帳子拉開,穿一雪白里的陸則探出子,朝做了個噤聲的作,惠娘的一下子便閉了。
忙退出去,過了會兒,便見陸則換好服,走了出來。才走上去,聲音下意識得很低,“世子,常寧在外等您,仿佛是有什麼急事。”
陸則垂下眼,應了聲,便出去了。
常寧見他出來,匆匆跟上,低聲說道,“……萬嬪昨夜發,有難產崩之兆,太醫院守了一夜,只保住小的,是個公主,只是弱得厲害,今晨也沒了。陛下悲痛之下,已經罷了早朝,詔您宮。”
常寧低聲說罷,卻不見自家主子答話,亦不再朝前走了。他疑抬眼,卻只瞥見主子閉了閉目,神很冷,很快便繼續朝前走了。他也忙追上去。
陸則宮時,天已經亮了。宮闈中,比往日更寂靜,高長海守在門口,見他便忙迎上前,湊近說話,“世子爺,您快進去吧……陛下已一夜未曾進食了,還請您一定勸一勸啊……”
陸則垂眸,應了一聲,高長海忙命人打開殿門。宣帝確實有些一蹶不振,他也未必對夭折的公主多有,萬嬪則更不用提,倘不是懷了龍胎,萬嬪在后妃之中,算不得什麼顯眼的人,但一朝沒了,宣帝還是很打擊。
“先帝子嗣不,膝下唯有我與你母親。”宣帝低聲嘆息,“我亦只得了兆兒、明安、明雅,如今更是先失兆兒、再失。難道當真是我命中無嗣?”
宣帝修道,自是信天命之說。當初能輕易放過謝紀等人,雖和瓦剌一事有關的,但說到底,他心里也信了“老天爺降罪”的說法,否則如何肯松口。與其說,他多不舍小公主,倒不如說,他現下也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回首自己做過的樁樁件件,不自問,“朕難道算不得好皇帝麽?”
宣帝算不算好皇帝,他不算差,比起前朝那些殘暴荒無度的君主,他自然算不得壞皇帝,但要說多勤勉,也算不上,充其量只是個守者。但當皇帝這事,只要不差,便能稱得上好了。
皇帝此時一蹶不振,也不過是因為公主夭折的打擊。并非真的覺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夠。
陸則開口道,“公主福薄,與陛下父緣淺。舅舅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以往不過是一心向道,鮮踏足后宮,才致子嗣單薄,何來降罪之說。”
宣帝聽了這話,倒略微得了幾分安。陸則再吩咐高長海送吃食進來,他便也勉強吃了些,雖不多,但也足夠高長海謝天謝地,連帶著對陸則,也越發恭敬起來。
服侍宣帝睡,陸則才起出宮。下了些細細的秋雨,高長海忙拿了傘來給他撐,陸則便沿著宮的路,往回走。他有些走神,思索著事,不遑背后一人喊了他一句,“衛世子。”
陸則回神,略抬起傘,從傘的邊沿看過去,見是宣帝邀到宮中的道士,姓許。曾在吉安贛州等地修道,在江西等地富有盛名。他停下步子,略點了點頭,“天師。”
許天師看著陸則,輕聲道,“世子可是為了萬嬪與小公主一事的宮?”
這麼說也行。陸則對許天師沒什麼太大的好,當初宣帝為了請他宮,還在宮修建道觀,此事鬧得朝堂沸沸揚揚,他當時沒有手,但也有所耳聞。宣帝修道,為的是長生,許天師能他的眼,大抵是同道中人,偏偏陸則不信長生。但他也不至于因此生惡,便只淡淡頷首。他看了眼許天師后的道,手中還拿著靈幡等。
許天師見他視線,便解釋道,“貧道方才奉陛下之命,前往玉林宮設壇超度亡魂,以期萬嬪娘娘與公主早登長樂。”
陸則點頭,不知想到什麼,開口問,“人死之后,如得超度,便能登長樂凈土麽?皆是如此?”
許天師捋了捋胡須,道,“自有例外。心存執念,便會滯留人間,不過六橋,不五道。”
“是麼……”陸則垂眸,在心中默念“執念”二字,他向遠方,沉聲問,“天師既求長生,那如何看待天命之說?”
許天師這回卻是思忖良久,才道,“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死生窮達,如晝夜,天常也。天命可順,不可違。貧道修長生,亦不可逆天。”
“若我偏要逆呢?”陸則收回視線,淡淡地問道,他看向許天師,很不留面,“天師修長生,是順命。我所求,便是逆命,這順逆皆在天師之口麽?”
許天師一時啞然,“這……”
陸則倒沒為難許天師的意思,朝他點頭,“我不過隨口一提,天師不必介懷。天師忙吧,我不打擾,先走一步。”
陸則走到宮門口,常寧見他,忙迎上來,低聲道,“世子,三爺派人來尋您,說是有事要與您商議。”
陸則頷首,回到國公府書房,陸三爺已等他許久,面帶急,二人進室。陸三爺便按捺不住地開了口,“……漕運總督俞賀學出事了。什麼況,我尚不知曉,說是酒后失德,失手掐死了隨母赴宴的沭縣令的一個庶。這事不知怎麼的,了南直隸巡范云的耳,現下他暗中帶了人證證京,途經歸德府時,走了消息。”
陸三爺曾經在歸德府任過,歸德府現下都還有他的人。
不怪他這樣著急忙慌地尋陸則來商量,實在是事關重大。衛國公府養兵,年年花錢如流水,朝中忌憚陸勤在北地做大,國庫撥銀一向謹慎又謹慎,遠不足抵。早在過世的老國公爺,陸則的曾祖父起,就暗中靠漕運養兵。這麼多年,漕運總督換了一茬又一茬,一直是陸家一系的人,只不過外人不得而知罷了。
最賺錢的路子,不過漕運與私鹽。
俞賀學穩穩當當干了這麼多年的漕運總督,淮安是他的地界,連兵權都在手里,竟讓范云知曉不說,還他帶著人證證出了淮安,背后無人指點幫襯,憑范云區區一個南直隸巡按,是絕無可能的。
俞賀學不要,但要查漕運,就是要陸家的命脈。
這個道理,陸三爺懂,所以急急忙忙來跟陸則說,陸則自然也懂。他閉目想了想,會是誰?范云背后站著的人,是誰?
“三叔對范云這個人,了解多?”陸則開口詢問。
陸三爺斟酌片刻,道,“此人朝時,你尚未仕。我也未與此人共事過,不過范云在南直隸有青天之名,重名勝過財,大約是不肯善罷甘休的。俞賀學這次只怕難以逃。”
“任他是青天,背后也有人。”陸則垂眸,“只要接了,總能查出蛛馬跡。只我一時想不通,朝中誰會針對陸家?”
陸三爺亦琢磨不明白,按說陸家一貫不和誰結仇,也鮮出頭,頗有世獨立的意思。誰會針對陸家,還一下子便抓住了漕運這個死。
陸則手指叩了叩桌面,陷思索中,邊一點點剝繭,“和范云接的,一定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若我是他,一定會躲在暗。此人于算計,且在地方勢力不小,善于匿,否則不可能一路瞞范云的蹤跡,直到歸德府才走風聲。”
要不是陸三爺在歸德府有人,只怕范云到了京城外,他們才知曉。到那個時候,可就只能棄尾逃生,棄了俞賀學這枚棋,舍了漕運這條路子了。但這風險也很大,俞賀學畢竟是個大活人,他能開口。
陸三爺邊聽邊皺眉,“陸家何時和這樣的人結了仇?”
陸則搖頭,聲音很冷酷,“不能讓范云活著踏進京城。”
陸三爺被侄兒冷漠的話嚇了一跳,抬頭看他,遲疑道,“……范云好歹是南直隸巡,都察院的謝紀也不是好哄騙的,了范云,會不會打草驚蛇?”
“草里既然有蛇,還不止一條,那就索一把火把草全燒了。否則等他咬了你,便后患無窮了。”陸則的手指,過杯蓋的纏枝紋,聲音很輕,卻著一森冷。
早先兄長在時,陸三爺習慣以兄長唯首是瞻,如今換了侄兒,他也下意識做了同樣的選擇。他是庶子教養,雖嫡母不曾短了他什麼,也是師從名師,文采出眾,但不曾上戰場,手上不曾沾過人,總歸還是了幾分殺伐果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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