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就是人,縱使歲月蹉跎,劇毒纏,那通的風華氣度依舊不減。坐在一片廢墟之中,也似高居名門深宮,悠然地品茗賞花。
“你是聰明人,我為何抓你,你心里應當清楚。”
慕云月著上褶皺,聲音溫淡:“婁知許勾結大渝,謀害汝侯一事,你知道多?”
南錦屏笑起來,揚起下頜不屑道:“慕大小姐不是聰慧過人嗎?怎麼這點小事還要來問我?”
說完,又夸張地“啊”了聲,眼角眉梢堆滿譏誚,“我差點忘了,慕家就是你的‘聰慧過人’所害,才會一步步走向今日的淪亡,哈哈哈——”
放聲大笑,顴骨染上癲狂的紅。
蒼葭氣得渾發抖,明宇也皺了眉。
慕云月卻波瀾不驚,猶自平靜看著,像在看一只垂死掙扎的落水狗。任憑南錦屏如何挑釁,都不為所。
南錦屏是父親昔日部下的兒,舉家皆死于戰火。父親可憐孤弱,收為養,同一塊吃住。
至今都還記得,南錦屏初來家中時,父親對的囑托:“屏兒的爹在戰場上替為父擋下致命一箭,犧牲了。咱們慕家欠太多,還不清,阿蕪今后要善待于,知道嗎?”
因這一句,慕云月視為親妹。
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先拿給;得了裳首飾,也要分一半。誰要是敢取笑南錦屏沒爹沒娘,慕云月必讓他后悔出生在這世上。為此,還得罪了南縉的郡主,險些丟了一條命。
可這一片赤誠純善,最后只換來南錦屏爬了夫君的床,同他聯手構陷慕家,以及親手喂給自己的毒藥。
真真是穿腸劇毒啊!連呼吸都似凌遲。偏還是個慢毒,不折磨到無完,還死不了。
慕云月輕嗤,著狐裘上被風吹的絨,溫聲道:“看來妹妹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朝蒼葭遞了個眼神。
蒼葭點頭,從懷中出一個巧的青花瓷瓶,拔掉木塞,清冽如蓮香的氣息便隨風徐徐飄來,沁人心脾,一聞便知是世間稀有之。
南錦屏卻一瞬白了臉,尖著往后挪,“、人鉤!你……你從哪兒弄來的?”
“這不得問妹妹你嗎?”慕云月冷笑反問,“人鉤,乃世間奇毒之首。妹妹千辛萬苦尋來的好東西,姐姐怎好獨自用?必要與妹妹分的。”
蒼葭拿著瓷瓶上前,明宇也跟過去幫忙。
南錦屏得更加大聲。
人鉤是什麼毒,沒人比更清楚,只要沾上一滴,命便任由閻王拿。饒是慕云月那樣康健的人,都沒能扛得住,又該如何保命?
死亡的恐懼霸占了四肢百骸,南錦屏上每一塊骨頭都在戰栗,不知周疼痛為何,只知拼命往后躲。手腕腳腕被浸過水的麻繩勒破了皮,磨出了,也不愿停下。
明宇鉗制住作,蒼葭將瓷瓶舉到邊,再無路可退,終于哭出聲:“我招我招!我什麼都招!”
“婁家有條道,直通城外那座廢棄的城隍廟,婁知許就是靠它和大渝聯系的。室里有他們之間往來的書信,你派人過去找找,應該能找到。”
“我知道的就這些了,求求你別殺我,別殺我……”
慕云月看向明宇。
他立刻心領神會退出門,縱翻過圍墻,直奔遠的城隍廟。
南錦屏被嚇得不輕,嗚嗚咽咽地哭著跪好,朝慕云月不住磕頭。
慕云月不發話,便不敢停,愈發用力地將腦袋往地上撞,仿佛無知無覺,哪還有半點適才的囂張?
沒多久,便磕得頭破流。淚珠和地上的臟灰還有鮮混雜在一起,糊了滿臉。本就不及慕云月驚艷的臉蛋,變得狼狽不堪。
慕云月這才開口:“你該跪的不是我。”
聲線宛如屋檐下的冰棱,直刺人心。
南錦屏渾一,知道想說什麼,不甘地咬牙關,末了,也只能轉過,朝著那滿滿一整面墻的牌位,深深叩首。
沉重的一聲“咚”,過冷的磚地響徹整座祠堂,像是對彼岸的一種告,許久不曾彌散。
*
謄錄好口供,天已晚,彤云在遠搭建,又要下雪了。
慕云月讓蒼葭押著南錦屏先行離開,自己則留在這間祠堂,想再多陪陪家人。
自打六年前,固執地追著婁知許到北境,就跟家里斷了往來,過年過節都不曾回去。原以為只要再等等,總能等來父親的原諒,這樁親事也終于會得到父母的祝福。到時,就能像從前一樣,繼續和家人們共一明月。
料再見面,就已是永別。而造這一切,還偏就是……
“婁知許……”
慕云月閉上眼,輕嘆出聲。
真是一個令人又又恨的名字,就連念出來,都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苦。
不由蜷起來,如初生嬰兒一般躺在團上,不知不覺便昏睡過去。夢里亦真亦幻,竟是回到了十一年前,第一次遇見婁知許的時候。
那年,十二歲。
盧龍城正值隆冬,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枯草上都墜著冰珠。
父親和兄長奉命駐守北境,年節也不得歸家,母親便帶著來盧龍城探。原本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直到回京的路上,大渝兵馬忽然境,為保護母親,不慎落敵軍手中。
盧龍城本就易守難攻,有那位年天子和父親一道坐鎮,就更加固若金湯。
敵將便想拿做人質,威脅父親開城投降。為了讓乖乖配合,他們當著的面,把其余俘虜一一絞殺。鮮倒映出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將的擺染得通紅。
慕云月生于帝京繁華地,長于錦繡芙蓉堆。自小沒吃過苦,也沒過傷,生活里只有胭脂水,詩酒花茶。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夫子罰抄幾頁書,挨幾頓訓。
如此近距離地面對死亡,還是第一次,心里自是害怕不已。
可到底出生將門。
為國而死,本就是將門之應有的覺悟。
不知哪來的力氣,撞開看守的兵卒,奪過他腰間的彎刀。當著所有敵軍的面,把敵軍將領狠狠痛斥一頓,抬手就要抹脖自盡。
便是這時,一聲駿馬嘶鳴震破長空。
大家還未看清楚是什麼,一道銀閃電便呼嘯著沖營地,恍若長/槍之戟,赫然劈開大渝玄黑軍。
“上馬,我帶你回家。”
他逆著,朝出手。
太在他背后升起,銀甲與金芒融為一。
白玉面將他從其中區分開,慕云月雖看不清他的臉,然面底下出的下頜和薄,卻極是流暢漂亮,丹青難繪。敵營,也如出自家般淡定從容。
袖口拂過鼻尖,還散著淺淺冷梅香,仿佛另一驕,灼灼照耀心上。
所謂竇初開,就是那麼一瞬間的事。
為了那一瞬,也付出了一生。
這些年,追在婁知許后,再難都不曾離開。婁家的債,是拿自己嫁妝填的;婁知許的仕途,也是四求人打點的;就連他惹上司,也是用慕家的關系,才幫忙擺平。
一路風刀霜劍,陪著他從一個無名小將,一步步長為如今的一品君侯,大權在握,威震四方。
可到頭來,卻落得這樣的收場……
慕家出事那會兒,也曾放下所有驕傲和自尊,求到婁知許面前,希他能念在多年夫妻分上,出面查明真相,替慕家說句公道話。
那天正是臘八,雪下得極大,足可埋膝。
下人們早早就鉆進廡房烤火吃餃子,門上的看守也都得了熱騰騰的臘八粥,只拖著病歪歪的,跪在書房前,小和膝蓋深深扎進雪地里,像是被千萬針同時扎著,痛到麻木。
而他卻在里頭和南錦屏尋歡作樂,暖爐酒,高床枕,好不快活,終于肯從溫鄉里出來,也只是冷冷往臉上甩了一封休書。
憤怒,不甘,提起最后一力氣沖向他們,厲聲質問,自己這些年到底算什麼?!
他卻是毫不猶豫地拔劍護在南錦屏面前,一字一頓,厲聲呵斥:“別總拿這些年我,我可沒你陪我吃苦!”
漆深的眼居高臨下睥睨,仿佛在看一只螻蟻。
那一刻才終于明白,自己這一生有多可笑。
這段時日,時常在想,到底發生了什麼,能讓一個人在短短幾年間變現在這副模樣?卻始終想不明白。
或許這就是老天爺對的懲罰吧?
不辨善惡,與狼為伍,總得付出代價。
慕云月自嘲地牽了下角。
困意越來越重,夾雜著刺鼻的煙臭味,不住咳嗽起來。意識模糊間,恍惚聽見有人在喊,語帶哭腔,聲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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