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崇從未與人說過,后來多次午夜夢回,他常常是一冷汗驚醒。
他夢到那雙眼睛,就那樣筆直地著他,穿他!
他停在那里,姬嫻與催促道:“父親?該走了。”
姬崇將包袱給,只讓先去城門口排著長隊,自己則徑直朝對面的馬車走來。
步履沉重,面亦凝重。
車窗里子支頤斜倚,渾著慵懶涼薄的意味,見他來,也不曾坐直,只是挑高了眼。
四目相對,周遭人群嘈雜,更顯兩相死寂。
姬崇醞釀許久,道:“終究是贏了,恨極了我,你替了了心愿,也算是代。”
聞言,姬玉落先是挑了下眉,而后垂眼,很輕地笑了聲,滿是譏諷。
時至今日,其實從未針對姬府做過什麼,只是他自己運氣不好,擋在了權利更迭的風口浪尖,這能怪的了誰呢。
而姬崇卻以為,姬家落到這個地步是刻意為之,是在為尤黛月報仇。
……但確實無意之中全了尤黛月的心愿。
思及此,姬玉落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神態稍顯落寞和茫然,但只一瞬,便被車外一陣高音打破。
木雕店掌柜的捧來一塊沉甸甸的紫檀木,展道:“姑娘您看,這便是小店新得的木料,您上回囑咐過,小的便一直給您留著吶。”
姬玉落了那方木頭,心里那點道不清的煩悶忽然消散,“回去吧。”
(2)浮木
雨夜雷鳴,天邊乍閃過冷。
姬玉落驀地睜開眼,氣息起伏不定,但人躺得板板正正,沒有發出丁點噩夢驚醒的聲響,然邊人似有所察覺,一只大掌在腰腹,將整個挪了過來。
男人嗓音帶著將醒未醒的腔調,說:“怎麼?”
姬玉落側頭去看他,借著窗外銀白月,恰能見他深邃的眼窩和高的鼻梁。
抬手準他上,指腹了下溫熱的溫度,心才堪堪定下來。
不及霍顯再問,就仰起脖頸親過去。
那一下力道極大,撞得霍顯困意全散。
七八糟的啃噬似是在發泄緒,霍顯啟初還算配合,張開予取予奪,直到那只揪住領的手不很安分地往下,直勾住腰,他才出手摁住。
姬玉落掙了掙沒掙開,惱得在他上咬了下。
霍顯用手肘撐床,稍稍將自己支起來些,俯用舌描摹的形,逐漸掌握主權。
打蛇打七寸,他作嫻地到姬玉落后頸,就著這一小塊頸骨慢慢起來,仿佛開關一樣,指腹上下挲間,懷里的人方慢慢冷靜下來。
也不,食指虛虛搭在他肩背上,任他一下、又一下啄吻餂舐。
許久,霍顯松開。
呼吸纏,各自平復著。
他沒有多問,只低眉看。
姬玉落這個人心思藏得很深,便是枕邊人,也不見得會把想法一五一十剖析在你面前。
若非自己想說,再怎麼問也是無用功。
霍顯著的脊骨,心想方才回來時比往日沉悶,屏溪說在路上遇到了姬崇……
像是能悉知他心里所想,姬玉落道:“不是因為姬崇。”
停了停,才說:“我夢到尤黛月了。”
霍顯“嗯”了聲,作很輕地撇開臉上的發,像是怕驚擾了,“夢到什麼了?”
“抱住我。”
“說要謝我。”
姬玉落皺了下眉,說:“有病,是個瘋子。”
霍顯“嗯”了聲,沒說話,等說。
姬玉落也沉默好久,盯著飄忽的幔帳,忽然冷直白道:“是個靠仇恨存活世間的人,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其實只是個窩囊廢,想死又不敢死,只能假借報仇支撐自己,以便心安理得茍活而已。”
時姬玉落曾問,活著如此沒意思,為何要活著
那時尤黛月已是臨終臥榻,言也盡數代完畢,沒什麼可瞞了,只了無生趣地說:“你那混賬父親沒死,我如何甘愿去死?”
姬玉落便冷嘲熱諷道:“那何不殺了他一起死?”
這話仿佛了尤黛月的逆鱗,拖著孱弱病軀從床上爬起來,掐著孩的脖頸怒吼:“你知道什麼,你能知道什麼!你和你父親一樣,養不的東西!”
姬玉落道:“我厭極了貪生怕死又瘋癲虛偽的樣子,可我和,好像也沒什麼不同。姬崇于尤黛月,正如趙庸于我,他活著承載尤黛月的恨意,死了便會干的生機。”
說話時了下眉梢,神呈現出片刻的茫然,而后又冷靜地輕嘆:“當年喬循舍命救我,我丟下他跑了……霍顯,其實我本沒那麼喬家人。”
說罷,停了停。
這樣直白的剖析,在告知他,是個很壞很壞的人,卻沒有等來這個好人的評述。
真奇怪,還真想聽他說點什麼。
于是姬玉落抬頭看他,“你不說點什麼?”
霍顯卻只垂目看,線筆直,神似很嚴肅。
喬家只是一個由頭,一個讓去殺人報仇的借口,以便能從渾渾噩噩中掙出來,披上有有的皮囊,像個稍稍正常些的人游走世間。
因為不想死,可活著又很沒意思。
世人活著,本就需要很多寄托,很多盼頭。
了無牽掛的人,才是最難活著的人,沒有羈絆,生死便在一念之間,當那些殺害喬家的人一個個死在手里,殺盡最后一人時,大仇得報,執念陡地消散,便也沒了生機。
是故自東鄉縣之后,比往日更加沉悶。
霍顯曾經以為,姬玉落是石里的堅韌不拔的野花,想是沒有誰都能好好活著,實則恰恰相反。
從前靠恨支撐,往后靠支撐。
總得給一樣,才能讓過好半生。
而數次把霍顯從懸崖邊上拉回來,如此費盡心機,也不過是在自救而已,他便是那海上的浮木,需得死死抓住方能周全自。
然他輕而易舉把自己送到了敵人的刀刃下,斷的實則是姬玉落的生路。
所以拘著他,囚著他,不是在與他置氣,是他可能……
嚇著了。
而他自負聰明,竟然現在才悉一切。
姬玉落見他發怔,手在他眼前晃。
霍顯捉了的手摁在榻上,看著,頭都有些干。黑夜中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緒,偎著短嘆說:“說什麼,說你薄寡義,喪盡天良?”
接著,他又很輕地呢喃一句:“可那能怎麼辦呢……”
姬玉落正想聽聽他要怎麼辦,撐在上面的人卻忽然了下來,姬玉落還在與他說話,沒料他突然靠近,免不得愣了愣,“怎麼?”
霍顯看一眼,俯親了下的,道:“你不是說我是好人麼,好人來度化你。”
姬玉落頓時失笑,“這有用?”
霍顯道:“度化麼,長此以往才有用。所以,玉落小姐,你什麼時候帶我走?”
聞言,姬玉落稍頓了一下。
如今霍顯在京都其實是個很尷尬的存在,說他黑的有,說他白的也有,總之各人有各人的說法,他并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洗白”。
但宣平侯府已經不管不顧,那宣平侯日為這事與同僚爭吵,從路上吵到太和殿,他那張被霍顯磨練出來的三寸不爛之舌,簡直頗有當初霍顯舌戰群臣的風范,眼下誰還不知道,宣平侯大有將霍顯挪回霍府療養的意思。
這個兒子,他是想要的。
而對此,霍顯未置一詞。
姬玉落本苦惱他或許想回去霍府,是以看到宣平侯才會那般如臨大敵。
遲疑問:“你不想回霍家?”
霍顯笑了下,“還是得回去一趟,改日你陪我一起去。”
四目相對,姬玉落眨了眨眼,懸了幾日的心總算落回肚子里,然面上不顯,若無其事地“嗯”了聲,甚至忘了驚醒自己的夢魘,那些或都不重要了,說:“睡吧。”
霍顯看,鼻腔里溢出聲笑。
他傾過去,指腹摁在的眼睫上,姬玉落立刻就睜開眼了,問他做什麼。
霍顯掀開的小,一本正經道:“做法,驅邪,以免噩夢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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