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蠟燭只剩下最后短短一截, 巍巍地流著燭淚。
百里溪坐在椅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面前跪著像蠟燭一樣抖的太監。
許久, 百里溪緩緩開口:“向你說了,與我關系匪淺?”
“是、是……”太監聲音艱干啞, 子抖得愈發厲害。
“既然這般說了, 你不會去問問我?”百里溪向前傾,手肘隨意在膝蓋上。
雖然還坐在椅子上,但兩人的距離倏然短, 太監終于徹底慌:“奴才、奴才想著掌印既然已經下了令,那傅知寧定、定是撒謊拖延時間,奴才怕耽誤事,這才沒有理會……奴才該死, 奴才該死……”
“借口, ”百里溪面無表,“從這兒到司禮監不過半刻鐘距離, 又能拖延多久,你辦事迂腐不知變通, 確實該死。”
太監聞言癱坐在地, 嚇得半句話都不敢說了。
百里溪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刮著茶葉,許久才緩緩開口:“下去領十杖責罰, 再領十兩賞金, 今日之事給我爛在肚子里。”
太監半天沒反應過來,直到對上百里溪的視線, 才意識到自己不用死了, 連忙砰砰磕頭, 直到腦門出才跌跌撞撞往外走,還險些撞上剛進門的劉福三。
劉福三嘖了一聲避開,等他過去后才來到屋中:“掌印,奴才已經派了馬車,待傅小姐休息片刻,便送和吳芳兒他們離開。”
百里溪垂著眼眸,看杯中茶葉浮沉。
劉福三猶豫一下,又道:“還掌印莫嫌奴才多,奴才實在是不明白,您明知傅小姐不可能做到,為何還要與做易?”
百里溪抬眸,眼底沒什麼緒:“不給點教訓,又如何能長記。要保全自己,就得將吳芳兒給吳家,若不想保全……”
想到這種可能,百里溪的臉沉了沉,“若真能為個萍水相逢之人舍出自己,我定不饒。”
劉福三頓了頓:“您若真想給個教訓,不如放個口子給吳芳兒,引丟下傅小姐逃走,再親自將抓回來,傅小姐遭了背叛,日后定不敢再胡聽信旁人。”
百里溪抬眸,警告地看向他。
劉福三怔愣許久,懂了:“您……對傅小姐還真是用心良苦。”他跟了百里溪多年,也知道十年前百里家和傅家是鄰居,傅家那位小姐與掌印好。
只是他以為,這麼多年沒再見,早就形同陌路,如今掌印對傅知寧好,不過是因為有幾分,如今看來倒不像是了……連嚇唬一下都舍不得,哪里像只圖幾分的樣子。
劉福三心復雜,半晌才憋出一句:“可我們已經同吳閣老說好了,天亮就將人送回去的。”
“不過推移三日,不要。”百里溪淡淡道。
他都這麼說了,劉福三也不好多說什麼,在旁邊站定后突然想起什麼,沒忍住笑了一聲。百里溪看過來,他連忙道:“說來可樂,這傅小姐真是頭腦機敏,方才一瞧事不對,還知道向奴才行賄,想讓奴才在您跟前說幾句好話,您知道拿什麼行的賄嗎?”
說著話,他將東西放在了桌子上,百里溪看去,只見玉佩散著熒熒的,在燭火下晶瑩剔。
劉福三越想越好笑:“也是巧得很,奴才見您不喜歡這玉佩了,便送去珍寶閣發賣,誰知竟讓傅小姐給買著了,剛才還要送給奴才,奴才仔細瞧了瞧,里面那點臟東西已經沒了,也不知費了多大功夫才清理干凈,您……”
話沒說完,就和百里溪帶著涼意的眼睛對視了。
劉福三:“……”
東廠大門外,兩個小太監將傷的侍衛扶到馬車上,再去扶吳芳兒。
傅知寧安靜站在后面,待兩人都上車后才要上前,結果還未登上馬車,劉福三便急匆匆跑了出來:“傅小姐……傅小姐!”
傅知寧驚慌回頭:“我已經與掌印說好了,他不能反悔吧?!”
“傅小姐別誤會,沒反悔。”劉福三忙道。
傅知寧松一口氣:“不知劉公公前來所為何事?”
“方才忘了將東西還你了,”劉福三說著,把玉佩訕訕遞回,“傅小姐快拿著。”
傅知寧看著他手里的玉佩,眼底閃過一遲疑。
……送出去的禮,再收回來也不好吧?正當要拒絕,劉福三已經強行塞進了手里:“傅小姐千萬別推遲,奴才與您也算是老相識了,哪能要您的東西。”
他都這樣說了,傅知寧只好答應:“多謝公公。”
“時候不早了,快回去吧,”劉福三笑呵呵,“掌印只給您三日時間,您得抓才行。”
……真是多謝提醒。傅知寧猶豫半晌,小心翼翼試探:“劉公公,小送您東西一事,掌印知道嗎?”
劉福三頓了頓,一臉坦然道:“必然是不知道的,奴才怎能將這種事都告訴他,傅小姐放心。”
不知道的話,就是說還能假裝沒送禮又退回的事,繼續把玉佩送給百里溪?不用再買東西,傅知寧著實松了口氣,隨即又意識到,新易若是不功,那不等舊易結束,說不定就沒命了。
這可真是……傅知寧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回去的路上,吳芳兒已經累極,倚著侍衛的肩膀睡得正。馬車里明滅不定,侍衛和傅知寧都毫無睡意。
“都是我不好,我害了芳兒,也害了傅小姐。”侍衛突然開口。
傅知寧聞言扭頭看他一眼,昏暗的馬車也能看到他紅了眼眶。
沉默一瞬,問:“你多大了?”
“十九。”
傅知寧微微頷首:“比我還要小兩歲。”
侍衛沉默一瞬:“傅小姐可是想說,我太年輕沖,不該將芳兒帶走?”
傅知寧笑笑沒有說話。
侍衛結了,想說什麼,卻還是低下了頭,沒有再辯解。
馬車很快來到傅家,吳芳兒瞬間驚醒,看到侍衛和傅知寧都在后才松一口氣,車夫跳進墻為他們開了門后便離開了。
傅知寧帶二人去了自己的別院,先將還昏睡在地上的蓮兒安置好,再找了一間空著的偏房給侍衛:“吳小姐跟我住,你就在這兒湊合吧。”
“多謝傅小姐。”侍衛沒有怨言,接過給的薄被便進屋了。
傅知寧帶著吳芳兒回自己屋,兩人躺在了同一張床上。
“除了祖母,我還是第一次與人同眠,之前在宮里時,同屋的也不肯與我睡一。”吳芳兒小聲道,先前還恐慌絕的此刻生出點點好奇。
傅知寧揚:“你祖母一定很疼你。”
“嗯,最疼我,”吳芳兒被勾起回憶,眼睛一片酸,“我這門婚事,是怎麼也不同意的,只是我爹娘和祖父都堅持如此,沒辦法護住我……”
說完,深吸一口氣,“我祖母可厲害了,吳家能多年屹立不倒,全靠在后頭籌謀平衡,這次為了我都與祖父吵架了,可惜再厲害,也只是深宅婦人,丈夫和兒子決定的事,再反對也無用。”
傅知寧怕傷心,頓了頓后轉移話題:“我倒不是第一次與人同眠。”
“我知道,你與徐小姐嘛。”吳芳兒輕笑一聲,緒果然好了許多。
傅知寧無奈地看向。
吳芳兒眨了眨眼睛,難得流出一這個年齡小姑娘的活潑。老實躺在被窩里,手卻不老實地往傅知寧那邊挪,直到握住傅知寧的手才徹底安分。
“百里溪要的東西,我給不了。”說。
傅知寧苦笑:“我知道。”從百里溪說出條件是什麼時,就知道自己掉圈套了。
這本是不可能完的任務。
“但我會護你周全,”吳芳兒又道,“我絕不會讓百里溪你。”
事鬧這樣,傅知寧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自認不是爛好心之人,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相識之人死在自己面前,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還有三天,我會想辦法的。”
“好。”吳芳兒說著,乖巧地倚在的肩膀上。
一夜無話。
蓮兒翌日醒來時,只覺得脖頸很疼,一邊一邊往傅知寧屋里走,當看到屋里多出的人后頓時震驚:“吳小姐?”
吳芳兒剛起床,四目相對后尷尬一笑。
傅知寧將蓮兒來,叮囑要保。蓮兒聽得糊里糊涂,但也約明白了現在的吳芳兒是不能見人的,于是連連答應。
解決完蓮兒,傅知寧就開始認真思考解決辦法了。侍衛是男人,留在別院里已是不妥,便整日悶在屋里不出來,吳芳兒便去偏房陪他,一直到深夜才回來,等到翌日又早早去了,留傅知寧一個人絞盡腦。
轉眼便是百里溪給出的最后一日期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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