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了然,這牙人口中的國子監司業,必然是那位年過花甲的盧司業了。
牙人似是又想起一事,又道:“不瞞郎,其實這宅子可租可買。若是租,則一月六百文;若是買,僅需七百兩。”
聞言,孟桑眼皮狠狠一跳,瞬間覺得渾上下僅有四十三兩的自己,著實算得上窮困潦倒。
七百兩,按八百文的月錢來算,那得是在國子監干滿七十三年,期間還不能有額外花銷,并且屋子也不漲價,才勉強買得起。
當真是,長安居大不易啊!3
孟桑出得微笑:“囊中,還是租吧。”
一錘定音,孟桑二人隨牙人回去,又等來盧司業家中管事。雙方三言兩語談定各項事宜,爽快簽下契書,又送去辦了公契。
孟桑一口氣足一年房錢,一手著實實在在的銅鑰匙,另一手拎著裝滿剩余銀兩的大布袋,樂滋滋地瞇起眼,活像終于吃到燒的小狐貍。
甭提窮不窮,在這偌大長安城,好歹也算是有固定居所的人!
至于置業買房……一步一步來嘛。
咱買不起皇城腳邊務本坊的宅子,那去房價低些的南邊里坊買唄。畢竟這種工作在一線市區卻住在郊區的打工人生活,上輩子為社畜的早就習以為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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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風火火租完房,又購置了一些必要什,孟桑妥帖放好剩余銀錢,鎖上家門,便與徐叔回了國子監食堂。
此時,鴨子已經刷了第二次皮水,只待晾夠時辰后灌進料水或新鮮果子,被送進公廳爐開烤。
烤鴨這道吃食,做法很多,但主要分兩種口味——北京烤鴨和南京烤鴨。兩種各有各的滋味,真正的好吃之人本不挑,哪種都。4
南京烤鴨,妙就妙在最后澆上的鹵水,堪稱點睛之筆。煮出來的高湯加上調配好的香料,糖和醬也必不可,然后蓋上鍋蓋慢慢燜煮。直至香料、輔料與高湯各自的風味糾纏到一,轉化為濃厚鹵香,這一碗咸甜口的鹵水便做好了。
而北京烤鴨又有自己獨特的吃法,現下尚缺胡瓜、蔥白和餅皮。前兩者只是切細條,給紀廚子三人或者幫工去做即可,無須孟桑親自手;后者卻得由親手和面,再搟出一張張圓圓的面皮,每張之間涂上油后摞在一,上鍋蒸。
幸好五個徒弟里,文廚子原先就學過一些白案功夫。孟桑耐心地教了做法,又手把手帶著他做了一遍面皮,幾乎就能安心放手,將做餅皮的活出去,自去熬甜面醬。
忙活半天,就到了各只鴨子公廳爐的時辰。那場面,說是萬眾矚目也不為過了。
公廳爐,實則也就是后世的大烤爐,一回能烤制大量點心糕點或者其他吃食。各府衙的公廚大多是設兩只,而國子監食堂原先要供應上千監生的吃食,足足設了四只公廳爐,便于做事。
眼下,也方便了孟桑同時烤制兩種不同風味的烤鴨。
烤之一事,著實沒什麼可說道的。
取來一只只風干后的鴨,或是灌料水,或是填些時新果子,接著送爐子里烤制即可。做南京烤鴨的那一爐得費些心神,中途要開爐將之取出,從鴨尾排出料水,隨后再送回爐中烤上兩刻,即可出爐開吃。
公廳爐中散出猩紅火,一跳一跳地,很是活躍。四爐齊用,更是讓整個后廚悶熱不堪,仿佛人也烤爐之中,額頭泌出細汗。
隨著日頭后移,烤鴨的香味越發濃厚,甚至能聽見鴨油滴落到燒到火紅的炭中,激起的一聲聲響。
孟桑站在離公廳爐不遠的一灶臺前,熬制明日做月餅會用到的糖漿,時不時就得分神去看一眼火候。
聞著滿屋子的烤鴨香,孟桑隨口問徒弟們:“你們昨日跟監生們說了,今日暮食是烤鴨吧?”
“說了說了,”柱子笑嘻嘻地切著胡瓜,言語神夸張極了,“監生們聽見的時候,那眼睛都在放,跟了好多日似的。”
孟桑笑了:“那咱們趕準備好,待會兒監生們快來了。”
只是不知北京烤鴨和南京烤鴨,哪種更得監生偏呢?
真是個無解的難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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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門學講堂。
錢博士前腳剛出講堂,原本乖巧淡定的監生們后腳就躁了,一個個飛快收拾桌案上的文卷筆墨,頭也不回地往外奔去。
其中,以許平和薛恒的作最為迅速。
他們二人出了講堂,快步往食堂而去。在聽見后頭越來越靠近的腳步聲后,許平二人對視一眼,無須說什麼廢話,默契地加快了步伐。
聽說今日烤鴨是孟師傅把關,可不得搶個頭盤!
就這樣一人追一人,一堆人趕著另一堆人,紛紛越走越快。
如若不是憂心被主簿抓住,斥責行為不端、不合監規,只怕這群人能直接夾著文卷筆墨,不管不顧地撒開跑!
國子學講堂與太學講堂挨在一,是六學講堂之中,離廨房與食堂最近的。
田肅等人剛慢慢悠悠出了講堂,正商議待會兒去東市哪家大酒樓用暮食時,就瞧見四門學、律學等四門監生,飛快掠過他們跟前。
這些人一撥一撥地連長線,人人憋著氣繃著臉,頭也不回地往食堂而去,眼中再不見其他。
著面前一陣又一陣帶起的風,田肅等國子監生面面相覷。
良久,才有人狐疑道:“不是說食堂的吃食難以下咽麼?緣何他們看上去,皆是急不可耐的模樣,跟惡狼忽然瞧見獵一般。”
此言打破平靜,諸人議論紛紛,其中已經有數位監生在猶豫,是否食堂的吃食當真變味了。
領頭的田肅嗤笑一聲:“什麼急不可耐,臉繃那樣,分明是痛苦不堪。一看就曉得他們是想早些過去完罪,反正拖到最后還得去食堂。”
田肅乃是吏部尚書的親孫子,家世顯赫,因此才攏起這麼一波跟班。
如今他對此事已定論,其他人無論心中如何猜測,面上只有附和的份。
諸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嘲諷一番,結伴往監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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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廂,許平與薛恒本想直奔食堂,無奈瞧見前面回廨房的錢博士,只好隨之放慢步伐。
他們慢了之后,后那些如狼似虎的監生們雖然不斷近,但最終也不得不跟著慢下來,唯恐惹到那位以嚴厲而出名的鐵面錢博士。
薛恒二人落后錢博士五六步,一路盯著錢博士的背影。
忽而,許平皺眉,低聲問:“安遠兄,你覺不覺得錢博士的步子并不慢?”
聞言,薛恒定睛一瞧,不免也猶豫了起來,吞吞吐吐道:“瞧著……似是要比往常快些?”
何止是快一些啊,錢博士一路往廨房而去的模樣,堪稱健步如飛,全然瞧不出是一位半旬老翁。
許平猜不出其中緣由,索拋開,搖頭笑了一聲:“錢博士最不重口腹之,總不能是跟咱們一般,急著去用暮食罷?想來是有什麼急事。”
薛恒聽了,狠狠點頭,深以為然。
此時,廨房就在不遠,錢博士頭也不回地往院門而去。
一等到雙方肩而過,許平與薛恒互視一眼,復又撒快走起來。
他們走得急,不曾瞧見一腳踏院門的錢博士頓了一下,撤出半個子,往食堂所在眺,口中還小聲嘀咕:“不是說今日暮食吃烤鴨麼,怎得院中還不見食堂的雜役……”
話音未落,錢博士忽而認出了人群中領頭的得意門生,不由愣怔住。
看著許平急匆匆的背影,錢博士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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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慢趕的許平二人,終是搶先他人一步進了食堂,尚顧不著大口氣,便飛也似地跑到領暮食的地方。
孟桑、阿蘭、柱子與紀廚子正候在此,見許平二人來了,各自了起來。
“孟師傅,烤鴨呢?”薛恒直勾勾盯著長案上空空如也的砧板,“怎麼只瞧見胡瓜和蔥?”
孟桑笑道:“烤鴨得趁熱吃,這就給你們切。紀山?”
一聽喊他,紀廚子連忙應了一聲,從桌下大桶中拎出一只散著濃郁油香味的烤鴨,放到了大砧板上,隨后出菜刀,手起刀落開始片鴨。
旁邊的阿蘭竟也拎出一只烤鴨,開始剁鴨塊。
許平啞然,猶豫問道:“看著都是烤鴨,緣何……”
聞言,孟桑輕笑道:“今日烤鴨共有兩種,范烤鴨與金陵烤鴨。前者片了鴨,蘸些醬,再與蔥白、胡瓜一并用餅皮裹著吃。”5
此時,落在后頭的監生們已經趕到,輕車路地排起長隊,食堂頓時熱鬧起來。
靠前一些的監生聽見孟桑所言,連忙搶著道:“這是春餅的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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