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此言,田肅回想起數日以來上早課前的景——許子津那些監生面上是如出一轍的萎靡不振的神,步伐緩慢,仿佛在食堂遭了多大罪一般。
如若食堂當真有所改善,那些四門監生定要來自個兒面前耀武揚威,出一出往日惡氣才是,又怎會仍然滿面愁容呢?
再說往那去也不只是食堂,往里不還有監生齋舍嗎?
念及此,田肅嗤道:“食堂有所改善?呵!指不定是積攢了多日臟,急匆匆去齋舍取而已,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明個兒放假,留在這兒看他們作甚,不如歸家去。我都多日沒見沁娘了,心中惦念得呢!”
如往常一般,田肅下了結論,大多太學監生無論心中如何想,口中總得迎合幾句。
“田兄所言甚是!”
“總聽田兄提起沁娘乖巧順,黏人得,不若下回帶出來一見?”
“嘖,真想不到那些四門學和下三學的這般邋遢,得慌哦!”
聽到最后一句,田肅面有些許不自然,僵著臉催眾人趕往大門走。
這群里中,倒也有幾位太學監生悄地扭頭,打量著那些已經走遠的四門學監生們,若有所思。
即便是拾掇些臟什麼的,也不至于四門學、律學等監生人人都如此吧?
莫非……還當真是食堂有了改善,做出來的吃食味到讓人罷不能了?
哎,對了!往常不是許平和薛恒一道走的嗎,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方才怎麼只見薛安遠,不見許子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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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空的四門學講堂,不見其他監生,唯有今日負責最后一堂課的蘇博士與許平二人還留著。
許平沒由來地打了個響亮噴嚏后,連忙向著蘇博士賠禮,并道了一句“學生無狀”。
較之嚴厲的錢博士,蘇博士的子實則平易近人許多。他從不拘著監生,下學時也不必死板遵守什麼“監生須得在博士、助教之后才能離開講堂”的規矩,平日得了空,更會與監生們說笑幾句。
就好比今日,蘇博士講課時,瞧見底下這群監生們躁不安的模樣,不但不發怒,反而會心一笑。
畢竟明日可是中秋,誰不是心心念念著歸家團圓,惦記那三日假期?便是他們這些博士、助教,不也有過這種期盼休假的年輕時候。
于是一到時辰,蘇博士簡要叮囑幾句,便爽快地放諸位監生離開,只出聲攔住將要踏出講堂的許平,讓許平留下與他一道回廨房,說是錢博士尋他有事。
這一留,便留到了講堂監生走。
許平陪著蘇博士收拾好諸多文卷,方才一并往廨房走,路上又提及片刻前許平打噴嚏的事來。
蘇博士溫聲道:“近日一天天冷下去,子津你記得多添些裳,莫要染上風寒。”
許平恭敬道:“學生知曉,多謝博士關懷。”
“你這半大郎君,就是忒守禮節了些,怪不得能合錢博士的眼緣,”蘇博士擺手笑了,又出些許好奇,“對了,今日安遠他們急匆匆就往外奔,是何緣故?往日放假,雖也急躁,但不至于如此作態。”
提及此事,許平腦海中又浮現了方才薛恒那欠兮兮的模樣,以及諸位同窗幸災樂禍的笑意。
方才他被蘇博士出聲留下后,薛恒當機立斷地朝著他眨眼,雙眸中寫滿了“子津你自求多福”。隨后朝著蘇博士行了弟子禮,竟是頭也不回地離了講堂。
一一毫的猶豫都無!
而那些同窗,一聽許平被留下,一雙雙眼睛陡然就明亮好幾分。
被眾人拋棄的許平當即有些哽住。
怎得,見他被留下了就這般喜出外?
說好的同窗誼呢?
不過嘛,倘若許平這一番所思所想,被那群監生們知曉了,定然還會在幸災樂禍之余,多加上一聲痛罵。
許子津,你忒不要臉!
你與薛恒每日為了搶頭盤不斷早起,寅時七刻就趕到食堂,每日下學還頭一個沖出去。
這也就算了,到底是你們能狠下心睡片刻,且腳程快。可你們二人領了吃食后,竟然大剌剌就近坐下,當著一眾還在排隊監生的面,一邊用吃食,一邊相互探討品嘗到的妙滋味。
這怎能不招人“記恨”!
眼下,許平自覺無辜,心暗暗嘆氣,面上倒還把持得住,恭聲回蘇博士的話。
“食堂掌勺的孟師傅說,今日監生歸家前,可去食堂領兩塊月餅。”
聞言,蘇博士了然,笑道:“那就怪不得了,新來的孟廚娘手藝著實好。月餅一事,徐監丞倒也來各學廨房說過,說是今日發。”
兩人對談間,與往大門而去的田肅等人肩而過,不久便到了廨房所在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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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門博士的廨房,錢博士正專心致志翻看眾監生今次旬考的卷子。
他察覺腳步聲靠近,抬頭便瞧見蘇博士領著許平進屋。
“你要的人,我可幫你帶回來了,”蘇博士笑了笑,一眼瞧見錢博士桌案上的油紙包,頓時目如電,“食堂送來的月餅已經到了?”
自從偶然間吃了孟桑做的魚香茄子煲后,錢、蘇二位博士日日留在監中用暮食,時不時白慶然也會加此行列。
原本他們三人年歲不一,錢博士最為年長,白慶然最為年輕。蘇、白二人關系還親近些,但與錢博士之間僅是同僚。經過多日一并用暮食,倒是漸漸悉起來。
錢博士繃著臉,點頭道:“雜役已送去了沈祭酒的屋子,你且去領罷。”
話音未落,錢博士猶豫著,又憋出來一句:“白景詢今日是太學最后一堂課,眼下也該回來,不若你順道去隔壁喊他一道去。”
“我省的!”蘇博士大喜過,二話不說就走了。
他一走,屋便只剩下了錢博士與許平二人。
許平心中尚還憾沒法搶今日頭一份月餅,聽見兩位博士說到“月餅”時,忍不住往那油紙包瞧。不過,眼前更為重要的還是弄清錢博士為何獨獨喚他而來,趕忙斂去心中多余的心思,十分恭敬地叉手行禮。
禮行到一半,被錢博士手托住。
“既已下學,只我們師生二人在此,子津不必這般守禮。”
許平順勢而起,半垂著眼簾,目投向前方磚石地,面上仍然是一副乖順聽話的好學生模樣,心中卻略有些忐忑不安。
是他本次旬考發揮失常、退步許多,因而錢博士特意將他找來訓誡勸學一番?
正在許平腦海中閃過諸多猜測之時,視線范圍逐漸出現了錢博士的靴子尖、襕袍、革帶。
是錢博士離了桌案,背手走到他跟前,聲音沉沉。
“子津,你是不是仍重口腹之,貪食堂孟廚娘做出來的吃食?”
此問如當頭棒喝,許平心中一。
往常心眼比同齡人多出不知多的許子津,眼下也愣住,不知要如何答話。
錢博士一貫秉持眼見為實的道理,能有這一問,定然是何時無意中瞧見他沉迷食堂吃食了!
許是見許平久久不應答,面上張,錢博士又開了口。
“許主簿為清廉又樂善好施,使得你在國子監吃穿用度,必然無法與其他監生相比,手頭拮據,故而三年來從不見你去監外用朝食、暮食。”
“如今食堂來了孟廚娘,技藝絕佳,便惹得你一時沉迷口腹之。記著上一回在講堂,我曾說過你此舉不妥。”
果真是因為食堂吃食嗎?
許平抿,低下頭來,死死盯著前一畝三分地,乖乖認錯:“是學生錯……”
未等他說完,眼前忽然出現了錢博士的右手,上頭放著三只疊起來的油紙包,油紙正中央印著“國子監食堂”的模樣,正悠悠散著月餅甜香。
錢博士咳了兩聲,板著臉道:“你這回旬考考得不錯,日后要更為勤勉。這三塊是食堂送來的月餅,你且拿走,趕歸家過中秋去。”
老師在給自己……月餅?
許平猛地抬頭,難得顧不得師生之禮,睜大了雙眼,直勾勾盯著錢博士臉上瞧。
錢博士如今已到知天命的年歲,今日送月餅的事還是頭一回,被得意門生這般傻愣愣盯著,頗有些不好意思。
他咽了咽津,面上的嚴肅神一如往常,只是那有些飄忽不定的目出賣了他心中局促。
“至于口腹之……咳,也要注意克制,勿要影響課業。”
錢博士定了定神,右手往許平又送了送:“傻愣著作甚,快些拿走,不是你說喜孟廚娘做的吃食?”
一番話耳,許平這才悠悠回過神,心中百集。
他眼眶微微發熱,倏地偏移開視線,意圖遮掩。
許平曉得錢博士看重自己,平日里才會越發嚴厲,要求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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