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不曉得,就在這兒胡言語,簡直不知所謂!”
田尚書甩手,怒氣沖沖地進府。
這些訓斥劈頭蓋臉砸下來,田肅聽了不免有些發懵。哪怕回過神來,也完全想不通為何田尚書如此震怒。
承包制,說白了不就是花錢買更味的吃食嘛!左右他平日也要跑老遠去東市,而日后不必跑遠,留在監中買到的還是孟廚娘做的吃食,難道不是一舉兩得?
田肅很是執著,立馬追上田尚書,喋喋不休道:“哎呀,阿翁我確實覺著這不是什麼壞事呀!”
“不就是將食肆酒樓搬進國子監嘛!反正平日也要出去,眼下若用了承包制,不僅省時省力,吃到的還是全長安最可口的吃食,豈非一樁樂事?”
“阿翁——阿翁——”
就這樣,一老一快步往田尚書的院子而去,一個逃一個追。
臨到院子門口,被吵到腦袋疼的田尚書終于忍不住了,怒喝一聲:“二郎閉!回你的院子讀書去!”
沒等田肅說話,院子就傳來另一聲氣勢更足的呵斥。
“田老頭,你是不是在訓我的乖孫兒!”
“二郎他都在國子監讀了九日書了,難得歇一日,你還他作甚?他能是個讀書的料子嘛!”
“二郎進來!”
院外的一老一同時打了個哆嗦,老者面訥訥,年郎君面喜。
田肅眉開眼笑地溜進去,直奔他家祖母的懷抱:“阿婆——”
田太夫人年過六十,半頭銀,笑瞇瞇地將田肅攏在懷里,順勢就孫子的上:“讓阿婆瞧瞧,瘦了!還有你這上裳,有些薄啊……等等,這是什麼?”
田肅子一僵,旋即腦海中靈一閃。
哎呀,他方才想岔了,就不該自己去勸祖父。
只要能攻克下祖母,還怕什麼祖父?
田肅嘿嘿一笑,從懷里掏出鍋和辣條,寶貝似的一一打開:“阿婆瞧,這是我們國子監食堂一位孟庖廚做的吃食,一個是辣口有嚼勁,一個咸香脆,您可要嘗嘗?”
這兩種吃食放在一,先竄進人鼻子里的必然是辣條的辣味。
田肅估著他家祖母年歲大了,近年來偏這種重口的吃食,見到辣條后定然會心生歡喜。
實際上,田太夫人確實眼睛都黏在了辣條上,卻沒著急吃,而是遲疑地問:“你口中的孟庖廚可是一位孟姓小娘子?”
田肅一愣,旋即用力點頭:“確是一位姓孟的廚娘。”
他笑道:“您不曉得,這位孟廚娘手藝可好了,什麼紅燒、辣子、油潑面、香辣紅螯蝦……個個都做得忒香,保管您會喜歡!”
田肅覷著太夫人的神,眼睛滴溜溜一轉,故意嘆氣:“唉,要是承包制能推行下去,這些都能帶回來給您吃,只可惜阿翁和葉相他們竭力駁斥,孫兒想孝敬您都沒法子。”
“不,祖母曉得!”田太夫人定定說了一句。
田肅一愣,呆呆地“啊”了一聲。
而田太夫人的眼神陡然銳利,徑直投向慢吞吞走進屋的田尚書,斬釘截鐵道:“田老頭,我要日日吃到孟廚娘做的吃食,你看著辦吧!”
聞言,田尚書下意識要發怒,又生生按捺下來,氣勢極弱:“你摻和這事作甚,若是喜這廚娘的手藝,將人請到府上……”
田肅在一旁閑閑道:“阿翁,據傳言,這廚娘與昭寧長公主有千萬縷的關系,您如何請的來?”
田尚書一哽。
同時,田太夫人中氣十足地冷哼道:“摻和?我就要摻和!”
“我算是曉得為何昭寧長公主不往咱們府上送竹筒飯,卻往秦府送了。定是因為你駁了那什麼承包制,而秦侍郎恰恰相反。”
“田老頭,別以為我后院,就看不清你們朝堂上的事兒。不就是花錢買吃食嗎?咱家又不是缺了這點銀錢,在國子監外買和在國子監買,這二者有何區別?”
“再者,這承包制推行下來,讓二郎能多吃些可口佳肴,難道不是一件好事?”
“別的朝堂事我不多舌,但這承包制我翻來覆去也瞧不出什麼壞。既如此,那董三娘能吃到的佳肴,我羅九娘一道也不能!絕不能讓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田尚書又一哽。
他家夫人與兵部秦侍郎的夫人在閨中就不對付,無論什麼事都得掐一把,非得爭出個高低。小到穿首飾,大到嫁人擇婿,誰都不讓著誰,六十多年了還是沒完沒了。
如今昭寧長公主只往秦侍郎府上送吃食,那是拿準他家夫人的痛腳,故意為之!
此計忒毒辣!
沒等田尚書想出個應對之法,對面的田太夫人已經氣勢洶洶地指揮婢子們去收拾東西。
“好你個田煦然,如今是正三品高了,威風起來了,就想著在家中耀武揚威了是嗎?”
田太夫人憤怒地指著田尚書鼻子:“如今你要駁斥承包制,那就是讓我只能被董三娘暗諷,日日低一頭!這日子過不下去了,二郎,跟著祖母回羅家去!”
田肅仔細攙扶著太夫人,覷了一眼田尚書著急上火的神,暗拱火:“阿婆您不曉得,秦家郎君老早就吃上孟廚娘做的吃食了,孫子瞧著眼熱……”
“臺元你住口!”田尚書頭疼極了,只覺得這個孫子忒煩人。
下一瞬就被田太夫人兇回來:“糟老頭子,你罵二郎作甚!”
田尚書閉上眼,一邊直面他家夫人的怒喝,一邊還等哄著、攔著不讓回娘家,此外還得出空來應付唯恐天下不的糟心孫子。
當下的吏部尚書,哭無淚。
-
田府中的鬧騰,同樣也出現在了各家員的府中。這都是因著昭寧長公主拿住各府主母的子,逐個攻破。
像是許平家中的形,就非常“溫和”了。
升平坊許主簿家中,許平正陪著許太夫人和許母,三人圍坐著說話。
許太夫人手中握著鍋,津津有味地吃著,十分饜足。而許母瞧著子恬淡,實則對辣條不釋手,小口小口地咬著,輕聲呼著氣。
許平角含笑,溫潤道:“若是承包制能推行,日后子津多省些銀錢,給阿婆和阿娘買吃食。”
“孟廚娘手藝好,既做得了阿娘喜的辣口吃食,也能做阿婆喜的甜口點心。像是中秋那會兒,我從國子監帶回來的月餅,就出自孟廚娘的手。”
許太夫人眉眼慈祥:“你這孩子,手里頭有銀錢就自個兒留著,莫要只想著給我和你阿娘帶吃食。”
許母聽了,眼中出些許遲疑。抿了抿上的紅油,蹙眉問:“我這幾日偶然會聽到郎君在自言自語,話里話外說得都是這個承包制,似乎很不贊呢……”
聞言,許平半垂眼簾,“黯然”道:“其實會有承包制,都是因為月料錢收不上來的緣故。沈祭酒就想出這個主意,想著賺些銀錢來補食堂,讓同我一般家境普通的監生亦能吃好。”
“只是如今看來……是了,或許很有可能推行不下去。是子津不好,沒法帶吃食回來孝敬你們。”
瞧著年郎君整個人都低沉下去,許太夫人與許母對視,默不作聲地用細微表來流。
片刻后,聽著漸近的腳步聲,二人于無聲中達了某種共識,不聲地挪開視線。
屋外,許主簿憂心忡忡地往此而來,心中惦記的都是“承包與捉錢孰優孰劣”。
他剛步屋,就聞到一辣中泛甜的香味,視線旋即定在了許太夫人和許母手中的油紙包上。
許主簿訝然:“這是……”
許太夫人出個笑來,口吻很是自然:“是阿平帶回來的吃食,說是國子監食堂里的吃食。阿娘和淑娘嘗著很是對胃口,便多用了一些。”
而許母面上笑淡淡,眼中流出欣喜:“自打我生下阿平后傷了子,喝了多年的苦藥,一直對那些吃食提不起個興致。今日嘗了阿平帶回來的吃食,我覺著很是喜,讓郎君見笑了。”
接著,許太夫人嘆氣:“不過我聽阿平說,這吃食還是他贏了蹴鞠賽才得來的,想來平日是不對外賣的。唉,淑娘好不容易有了胃口,可惜輕易用不著啊……”
隨著二人一唱一和,許主簿再也顧不得什麼承包制,一顆心漸漸沉下去。他掙扎著,似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又被許平打斷。
許平面上帶了些憂愁:“阿耶,近日國子監中也興起了有關‘承包制與捉錢制孰優孰劣’的爭辯。子津曾聽一位算學同窗說……”
“他家鄰居原本是一家五口,日子過得和和。哪知后來那戶人家的郎君被捉錢人盯上,被迫借了五萬錢走,自此月月都得還上兩千文。沒幾月,那郎君便拿不出銀錢,至此之后,妻離散、家破人亡、宗族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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