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的阿蘭點頭,深呼吸一口,轉而去取裝著面的布袋。
孟桑莞爾,拿了一塊新鮮豚,又取過案板上的菜刀,開始做京醬。
王四一向是只管吃不管做,八百輩子都不會到灶臺前干活,所以幾乎沒有親眼瞧過庖廚是如何做吃食的。
他看見孟桑拿起菜刀時,心中警惕許多,而在瞧見孟桑手不停頓地將一塊方方正正的豚切細之后,不由有些傻眼。
不是,這廚娘剁剁剁、刷刷刷幾下,怎麼就把豚切這樣了?
王四滿是不敢置信地看著孟桑繼續做吃食,雙眼微微睜大。一直到大半個時辰后,孟桑將做好的吃食遞到跟前,王四這才回過神來。
孟桑挑眉:“京醬。”
王四下意識向灶臺上的吃食——
京醬被分了兩個盤子,一個里頭裝著濃油赤醬的,另一個盤子里裝著數塊疊起的白面皮以及胡蘿卜、蔥白等。
嗅著香味,王四口中忍不住分泌出津。正當他饞意涌出時,陡然想起張九郎的囑咐,惡聲惡氣道:“你們先嘗一口!”
聞言,孟桑沒出什麼異樣,招呼阿蘭過來一起吃。
用面皮裹上、蔥,包長條送至邊,稍稍咬上一口。
面皮和甜面醬都是現做的,尚還帶著熱乎氣。面皮吃著會泛起一甘甜,而經過炒制的嘗來咸甜,再配上辛辣的蔥白,種種滋味混在一,異常味。
一旁的王四瞧見孟桑二人毫不猶豫地開吃,且沒有流出異樣,于是心里安心許多。他學著對方的樣子也包了一個,迫不及待地扔到口中。
唔!
豚極為,掛在上頭的醬香味濃郁,未免也太好吃了些!
此時,狼吞虎咽的王四終于會到了國子監監生的,也明白過來孟桑的廚藝究竟有多絕妙。
哪想,咽下吃食的孟桑,很是嫌棄道:“京醬沒有豆腐皮和胡瓜,口欠缺許多。”
仿佛已經忘記自己賊窩,轉而朝著阿蘭代起做這道吃食的要點。譬如用面皮實乃無奈之舉,本來應該用豆腐皮來包;譬如腌制時缺了淀,吃著就不夠,略有些老;譬如甜面醬缺了幾味輔料,味道不夠地道……
王四聽得一愣一愣的,只覺得在聽天書,不耐煩道:“趕做別的去,不是爐子上還有湯嘛!”
然后他又朝著庖屋外的手下,惡狠狠道:“將人看好了!出了差錯,唯你們是問!”
聽到眾人齊聲應和之后,王四這才親自端著京醬離開。
孟桑掃見他離去,將鍋中剩下的京醬與阿蘭分了,好讓二人一直存著力,應付接下來的局面。
庖屋除了們二人之外,還有三個站在各個位置看守的打手,聚會神地盯著們的一舉一。
孟桑不聲地指揮阿蘭去取干辣椒、花生米等,領著徒弟做起辣椒面:“待會兒做一道辣菜要用,你認真學。”
阿蘭猜到孟桑想要做什麼,十分配合地打下手。
過了好一會兒,王四才不不愿地從外頭回來。
孟桑算準時間,每隔一會兒就會做好一道菜式,一直勾著這些人的胃口,好多爭取留在庖屋的機會,并竭盡所能做出足量的辣椒面和油潑辣子。
心里想得很清楚,哪怕今日謝青章他們沒來,這辣椒面用不上,那之后總有一日會用到。
就在孟桑一邊拖延,一邊暗中安阿蘭之時,忽然聽見外頭傳來靜,似是有人在鬧事。
察覺異樣的那一刻,孟桑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
是,是謝青章來救了嗎!
心中的驚喜快要噴薄而出,面上還要裝出一副被打擾做菜的惱怒模樣。
王四自然也聽到了靜,心神不定地掃了一眼外頭,扔下一句“看好們”,然后轉出去了。
孟桑不耐煩地哼了一聲,繼續守著灶臺上的一鍋湯和手邊不遠的辣椒面,隨時準備發力。
喧鬧聲越來越近,惹得庖屋外的打手有些躁,想要朝著孟桑二人靠近。
屋的打手互相看了一眼,擰眉道:“要麼先把這兩個娘們帶去后頭?”
另二人猶豫:“王四只說讓我們守好,沒讓輕舉妄……”
孟桑咬著后槽牙,不痕跡地將阿蘭護在后,手中了鍋勺,同時豎起耳朵關注眾人靜。
雜的腳步聲愈發近了,能聽見外頭傳來恭維聲。
“哎呀,這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手底下人沒注意,不小心綁了您的人。”
“待會兒一定給您賠不是,萬您莫要與我等計較……”
是什麼大人過來了?
孟桑心中咯噔一下,無端生出不好的預。
就在這時,外頭再度喧鬧起來,聽著還有刀劍相擊之聲。接著,孟桑聽見了一道悉的嗓音響起——
“下只是來救友人離開險境,還葉相公莫要阻攔!”
是謝青章來了!
孟桑心中狂喜,不斷跳躍的心仿佛要從嚨眼蹦出來。旋即又想起謝青章話里的“葉相公”,眼底笑意一凝。
長安城里除了葉懷信之外,還能有哪個葉相公!
葉懷信今日在此,是因為得知了的份來救,還是……葉懷信就是綁走的幕后真兇?
孟桑回憶起方才張九等人恭維討好的話來,心中了然,不由咬齒關。
恐怕是綁的人與葉懷信有關,而葉懷信無意中得知的份,前來救人。
孟桑莫名有些心慌,只能越發用力地抓鍋鏟。
就在這時,庖屋外傳來葉懷信自帶威嚴的嗓音。
“我帶自己的外孫離開,與你何干?”
接著,謝青章再度開口,語氣堅定:“究竟桑娘認不認外祖父,葉相您說了不算。”
此言一出,屋子里包含阿蘭在的四人,俱都用一種無比震驚的眼神看向孟桑。
孟桑平復一番呼吸,隨意拿布袋裝了做好的辣椒面,然后拽著阿蘭,掃向堵在門口的賊人:“讓開。”
猜出孟桑份的打手們,心中猶豫,但無一人敢攔著,慢慢讓開了位置。
孟桑用抓著布袋的手,一把推開了木門。
頓時,院中兩撥人的視線,俱都匯聚到孟桑上。而后者直直向立在庭院中、頭發花白的老者。
時至今日,孟桑才算真真切切看見了葉懷信的長相——長眉鬢,丹眼里暗藏鋒芒,看上去雖然偏瘦,但仍能瞧出他有著一副好骨相,年輕時必然是位相貌過人的探花郎。
細細瞧來,孟桑能從面前之人的臉上,尋到幾分與家阿娘相似之。
因著孟桑沒開口,庭院中的兩撥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沉默得越久,葉懷信的眼中就漾出許多期待。而謝青章的面沒有任何變化,仍然用那種溫和堅定的目看向孟桑,就好似無論孟桑做什麼決定,他都會無條件支持。
寒風吹過樹梢,驚起鳥雀。
葉懷信張了張口,聲音微啞,很不練地想要出一個笑來:“桑娘……”
話音未落,就已經被孟桑給打斷。
孟桑直腰背,鎮定自若道:“葉相公,‘桑娘’乃是親近之人所喚。兒與您非親非故,還請您喚一聲‘孟郎’或是‘孟廚娘’,以免旁人誤會。”
聞言,葉懷信先是渾一震,面上笑意俱消,隨后怒不可遏道:“何來的非親非故,我是你的外祖父!”
孟桑往前走了一步,毫不退讓:“葉相公說笑了!”
“兒的阿娘名喚‘裴卿卿’,而非‘葉卿卿’。在的公驗文書上,亦沒有出現您的姓名。”
“既如此,您又如何是兒的外祖父呢?”
提起裴卿卿更換姓氏一事,葉懷信心中的怒火更甚,卻又因為孟桑可能是他在這世上唯一存著的脈,而生生忍耐下來。
葉懷信咬牙道:“你年歲尚小,我不與你多爭辯。待到回府之后,我再教你何為詩書禮儀,免得再出來拋頭面,做什麼上不得臺面的廚娘……”
孟桑面一冷:“你我并無親緣關系,葉相公是要強行擄人走嗎!”
此時,謝青章不不慢地開口,無比堅定地表明立場:“葉相公,既然桑娘不愿與你離開,那下就將人帶走了。”
他們二人前后夾擊,激的葉懷信心中生出滔天怒意,扭頭瞪向謝青章,怒喝道:“本相家事,怎由得你一個外人手!”
“今日我非要帶桑娘回府,倒要看看誰人敢攔!”
話音未落,由遠及近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駁斥聲。
“本宮敢攔!”
尾音落下之時,皇太后由昭寧長公主攙扶著,緩步靠近此。們后還跟著數名衛,一個個都穿盔甲、手執長槍。
兩撥人一驚,紛紛行禮。
皇太后先是讓眾人起,然后不不慢地走到謝青章的前,面上仍然帶著慈祥笑意,口吻卻不容反駁。
“桑桑是本宮看上的人,本宮自然查過的公驗文書。只不過本宮左看右看,著實沒瞧出桑桑與葉相有任何關聯。”
“怎麼,葉相想要在本宮面前,強行帶走本宮的人嗎?”
頓時,葉懷信的面黑了鍋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終,他黑著臉,勉力從齒中出一句話來。
“臣不敢。”
皇太后莞爾一笑,朝著孟桑招手:“桑桑,過來。”
“哎!”孟桑心下一松,面上也帶上笑意,拽著阿蘭朝著皇太后、謝青章所在之走去。
雖然只有短短幾步路,但難免要與葉懷信而過。
孟桑目不斜視地經過對方邊,直直朝著前方走去,最終在皇太后的左側站定,小聲用普通話說了一句:“多謝前輩。”
皇太后微微晃了晃腦袋,很是得意:“小意思。”
二人一來一回用普通話說完,又默契地轉回當下的話。
皇太后無比威嚴地開口,代為京兆尹的王離依據律例理好賊人,隨后明正大地帶著孟桑離開。
離去前,孟桑嘚嘚瑟瑟地把手中裝著辣椒面的布袋遞過去:“王尹,這是民準備的利,用之可讓人痛哭流涕!”
王離回過神來,憋笑道:“孟小娘子,大雍有律法,不能用私刑。”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孟桑嘆了口氣,意興闌珊地將布袋給阿蘭,隨著皇太后離開此,口中還不停念叨。
“唉,庖屋之中還有一鍋湯,看來是要白白浪費。”
“無妨,待我們回去,桑桑再做給我和昭寧喝。章兒今日作慢了些,險些讓你出事,咱們不帶他一起。”
謝青章無奈一笑,本也準備離去,挪腳步之時,他忽而一頓,朝著葉懷信鄭重其事道:“葉相公,方才你還說錯了一句話。”
“桑娘熱下廚,喜歡做吃食給其他人分。這是最喜的事,所以才會去國子監做廚娘。”
“覺得很好,我亦覺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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