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周圍一波又一波傳來的質疑聲，許平心中略沉，當機立斷地舉起手幅，試圖帶著監生們一起給孟桑鼓勁。

　其余監生雖然心存懷疑，但也曉得自己的立場。如若此時此刻，連他們都棄孟師傅而去，那孟師傅就真的沒有支持者了。

　于是，在許平的帶領下，監生們再度揮舞手幅，有節奏地喊起口號，用盡全力為孟桑打氣。

　無論眾人對孟桑這回所做吃食的態度如何，品鑒吃食、投票一事還是得繼續往下的。

　隨著張掌柜念出中的紙條，食客們逐一從場中各來到臺上，如第一那般領碗筷、嘗吃食。

　龔廚子中的題目為“大而小巧”。就在眾人好奇“小巧”怎麼解之時，只見龔廚子刷地出刀，當場解剖起面前烤到滋滋冒油的小羊羔來。

　外層是烤羊，沿著肚子切開之后，便顯出里頭的鴨。再往里，分別為老母、鴿、鵪鶉……在眾人驚嘆的目之下，龔廚游刃有余地切開鵪鶉，最后從中取出了一顆圓滾滾的蛋來。1

　龔廚笑道：“此為‘大而小巧’。”

　剎那間，臺上與臺下的食客們不約而同地發出贊嘆聲，拼命吸著烤味，試圖以此來抵抗酸筍那子味道。

　曲廚子中的題目為“如聽仙樂耳暫明”，這一題也不算簡單。

　當頭一位食客來到他面前之后，曲廚子與其他仆役一起掀開大蓋子，出里頭模樣巧、栩栩如生的面點小人來。一眼去，巨大的木質盤子里，擺有七十多個神、作、不一的小人，有手持琵琶、膝放古琴、邊橫著笛子的樂工，亦有著裳、輕歌曼舞的舞姬。

　食客忍不住出驚嘆之：“這是‘素蒸音聲部’？傳聞此吃食極為難做，哪怕是浸白案數十年的老師傅都一不定能烹制出來，沒想今日見著了！”

　“當真不愧是泰樓的曲大師傅！”

　“……”

　旁的庖廚那里，食客們多是表出贊嘆與驚艷，而等到了孟桑這兒，便多是躊躇不定了。

　看著頭一個被上臺的食客，一步三回頭地來到桌案前，孟桑微笑道：“此乃‘螺螄’，香臭相沖，嘗來鮮。”

　食客面如菜，十分抗拒。

　依著常理，若是技藝當真不佳，又怎會一直留到這呢？故而，在眾多食客心里，今日所品嘗的吃食或許各有優劣，但絕對不會難吃。

　哪想，孟桑最后做的一道“螺螄”，直接打破了眾人的固有觀念。

　偏偏他們還得意思意思嘗一嘗，否則未免有失公允。

　來到此的食客們猶豫幾瞬，依舊無法下定決心。

　忽然，從外側傳來一道溫潤的嗓音。

　“諸位若是拿不定主意，不若讓我先品嘗一番？”

　聽到悉的嗓音，孟桑雙眼一亮，角也微微翹起，看著從眾人讓出的小道中來到跟前的謝青章。

　孟桑笑道：“公筷公勺都備在一側，可自行取拿。”

　謝青章淺笑頷首，十分自然地往自己的碗中夾了一筷子米線、舀了幾勺米湯，又分別添了一些配菜，然后在眾人灼灼目下，抬起陶碗，怡然自得地開吃。

　當手中陶碗湊得越近，那子奇怪的味道就越發濃郁。謝青章稍稍屏氣，沒有猶豫地挑起兩三米線送口中。

　由孟桑親手做出的米，口是一如既往的順、有韌勁，牙齒咬下時卻又乖巧地斷開。

　最為奇妙的在于，不知是不是他已經習慣了那子怪異的味道，嚼上幾下之后，更多到的是螺螄那種香辣、酸爽的滋味，掛在米上的湯嘗著更是鮮異常。

　謝青章的眼中閃過一訝異，繼續去夾其他的配菜來吃。炸過的腐竹，呈現出片狀，雖然半面子在湯里泡過，但咬一咬依舊很脆；花生米吃著會發出“咔吱”聲，無比脆；酸豆角已經腌制味，咀嚼時能到酸爽清爽的水溢出；新鮮的藤藤菜只焯過水，口清脆，風味清甜……

　至于那一條條的酸筍，口很脆，聞著、嘗著仍然是臭的。可吃多了，等到舌頭味蕾習慣之后，卻能從中品出一的香味。

　食客們對于這一道螺螄，當真是又好奇又不敢嘗試。眼看著謝青章不不慢地將碗中螺螄吃完，一眾食客按捺不住開口詢問。

　“這位郎君，螺螄的滋味如何？”

　“究竟好不好吃啊，快說句話呀！”

　“……”

　謝青章咽下口中吃食，斟酌道：“湯底十分鮮，辣得恰到好，嘗來十分開胃。至于這散出別樣風味的……”

　聽到對方頓了一下，孟桑笑瞇瞇地補充：“酸筍。”

　謝青章邊彎了彎，繼續道：“至于酸筍，私以為嘗著還是別有一番風味的，并不如聞上去那般奇怪。”

　謝郎君長了一副好皮囊，說話時也是有條有理的模樣，讓在場諸人的心里猶豫起來。

　就在眾人躍躍試時，一尋常衫的皇太后靈活地進來，中氣十足道：“你們這些人猶猶豫豫，真是浪費了這上好的酸筍。”

　“你們不吃，那我就不客氣了！”

　說罷，皇太后已經迫不及待地往碗里夾了好些米線和酸筍，又添了許多底湯，直至碗中變得滿滿當當，方才依依不舍地收手，埋頭開吃。

　眾食客見一口一酸筍，且此人臉上對酸筍的喜之并不似作假，終于下定了決心。

　“我也來點！”

　“那，那就嘗嘗吧！”

　“哎呀，你們別，按著次序一個一個來呀！”

　“……”

　等到諸人著鼻子，又懷疑又好奇地嘗上一口之后，形勢再度發生變化，短短工夫分了三派。

　一派，是當即品嘗出螺螄味的食客，吃了兩筷子，雙眼都在放。

　一派，是猶猶豫豫吃了幾口后，依舊猶疑不定的食客。他們面上糾結又，五都皺在了一，分明還是有些接不了酸筍的臭味，但還是抵抗不了適才品嘗到的奇妙滋味，于是掙扎著繼續吃。

　“這個酸筍……嗯，味道還是有些說不上來的怪……”

　“真的好怪啊，嘶——我再嘗一試試……”

　至于剩下的，那就是實在接不了螺螄的食客了。他們猶豫地嘗了一口之后，立馬將碗都放下，恨不得離這吃食遠遠的。

　看著周圍人或是、或是掙扎地繼續品嘗，這些食客的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你們都不覺得臭嗎？”

　“這本就不好吃啊！”

　“諸位兄臺，你們該不會是舌頭壞了吧！”

　聞言，其余人前后抬頭，忍不住回應。

　有喜螺螄的食客，也很不理解厭惡者的想法，擰眉道：“不會啊，真的很香！”

　有猶疑不定者，咽下口中米，猶猶豫豫道：“哎呀，我也不知道怎麼去描述。但是說實話，這螺螄味道是怪了一些，但是又總勾著胃口，想讓我再多嘗嘗……”

　對于眼前的爭論，孟桑是早早做了心理準備的。

　如榴蓮、螺螄、芫荽這般氣味比較大的吃食，確實就是會有人之如狂，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吃它，有人厭惡至極，聞到了就渾不自在，甚至會覺得反胃。

　此事無關對錯，實乃人之常，或者說，也許百人百味才是研食之一道的樂趣所在。

　孟桑看向退至外圍的謝青章，趁著正在爭吵不休的食客們沒留意此，飛快地沖著謝青章眨了眨眼睛，無聲暗示對方不必擔憂。

　見狀，謝青章心領神會，回以一笑。

　他與桑桑之間，從來都是信任彼此的。既然對方暗示自己能理，那他自然支持桑桑的所有決定，絕不對婆婆媽媽地給對方添。

　謝青章定了定神，轉頭向吵個沒完的一眾食客，一眼就捕捉到了雙手叉腰、據理力爭的他家外祖母。

　一向淡定從容、霽月清風的謝郎君輕輕嘆氣，過五關斬六將地進人堆，好說歹說才將皇太后勸出來。

　皇太后臨離開時，還十分有氣勢地扭頭，高聲道：“螺獅就是世間最味的吃食！你們那是沒口福！”

　下一瞬，人群里出一聲駁斥：“這位阿婆，您是年歲大了，口舌不靈！螺螄分明是世間最難以下咽之！”

　“嘿——”皇太后一聽，當即又來勁兒了，作勢就要繼續回去吵個痛快。

　謝青章忙不迭將人拉住，低聲音道：“阿婆，人多眼雜，咱們莫給桑桑添……”

　聞言，皇太后生生按耐下回去吵架的沖，抓著碗筷，隨謝青章一起去到下一位庖廚那兒。不過，即便人離開了，口中還忿忿不平地嘀咕。

　“哼，螺螄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