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哪里聽見快馬驚蹄,疊翠堆嵐的遠路策馬來人,花綢將腦袋夠出去急喊,“大哥哥!”
奚甯急拽韁繩,馬在車旁踱了幾圈,甩下他一腦袋的汗,“你娘呢?!”
不知怎的,花綢見他似見了主心骨,一霎高興起來,出拈帕的手朝蒼茫前路一指,“往前去了,才走出去沒多遠,哥哥千萬追上!”
“放心,跑不了!”奚甯笑一笑,狠狠揮鞭,馬揚前蹄,閃電般劈出去。
前路上翠煙荒蕪,山路顛簸,還沒走上道,馬兒嘶鳴,狠狠頓一下,將奚緞云由坐上顛了幾寸高,險些撞著車頂。等穩下來,開車簾一瞧,前頭橫馬攔車的不是奚甯是誰?風醉袖袍,氣定乾坤,天地一下被他襯得那麼窄。
“下來。”他縱下馬,走到車前。那車夫一瞧穿的補子,唬得從車上跌下來伏跪在地。奚甯沒閑理他,朝車上遞出一只手,“回家。”
車夫一瞧這陣仗,不敢在前聽覷,四下里把眼轉,跳下左邊田埂,遠遠尋了一堆草垛藏。
奚緞云穿著草黃的掩襟,半罩碧綠的,似一片萋萋山,乜他一眼,丟了簾子不理他,坐回車,嗓音地從簾子后頭傳出來,“你不聽話,閣里當著差,跑出來做什麼?你自家快回去,一堆事兒等著你呢,別管我,我要回揚州去。”
“回揚州你怎麼活?姑父沒了,家里的房產田地也都賣了,你拿什麼維持生計,誰照管你?”奚甯在簾外,語氣有些發急。
“你也太小瞧人了些。”眼淚洇潤了的心肺,卻十分要強地吸吸鼻翼,空瞪著車簾,“常青雖沒了,家中總還有幾房親戚,窮雖窮了些,總愿舍我口飯吃。況且我們綢襖孝順,給了一千銀子,我回去辦幾間屋舍,置幾田地,再辦一房下人,天底下又不是我一個寡婦,大家還不是日子照樣過起來。”
計劃得當,也萬全,奚甯卻不忍心將丟回人海,也不忍將自己完全沉沒在枯燥番外的宦海。他開簾子,滿臉落寞難寫,“那你走了,我怎麼活?”
奚緞云心一,出許多心酸,隔著半丈淚眼婆娑地住他,“就是為了你好,我才要走。我們兩個,終究算什麼呢?倘或不妨哪日出來,人抓著你的把柄,你怎麼?何苦來,咱們倆都這麼大年紀了,什麼沒經過?你離了我,也能活,我離了你,也照舊,何必為了這些沒要的毀了前程?”
聽了半晌,奚甯垂眸笑笑,又抬起來,多了幾分沉沉的鄭重,“你說得沒錯,我沒了大喬,也照樣活得好好的,你失了姑父,也過來了。你走,雖是山高水長,也不是生死之隔,沒什麼過不去。可我想,云兒,人世茫茫,我們老早就相識,還是上一輩認下的宗,輾轉了許多年,竟讓我上你,這是不是老天爺的賞賜?我孤獨許多年,每日與公文為伴,抱負是我的,日子卻不是我的,是你來了,我才一點自己的日子。我奚甯一生報國,難道不配這點恩賜?”
問啞了奚緞云,倘或算他的恩賜,那他當然配得,可更怕為他的禍端,便固執地遙遙頭,淚灑長袖,“甯兒,你不能意氣用事。”
“我很慶幸,”奚甯篤定地盯著,“我還有這點意氣用事,還沒為一個大腹便便、于算計的場老頭。云兒,別怕,就是沒有你,別人要整我,也會尋出許多別的把柄。從前我極重聲,生怕有一點點的不端損我聲名。可如今想來,人非圣賢,我也不過是個凡人而已,倘若有一天你了我的‘污點’,我也甘愿承擔,何況在我心里,你從來不是個污點。”
說到最尾,風卷了袍,凝重得像是對曠野天地許下一個誓言。奚緞云盯著他半晌,想找出一不可信的地方來反駁他的話。
可找啊找啊,發現,竟然如此相信他,信得連自己的固執都懷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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