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圣明,奴婢前兩日也疑,怎麼好好兒的,提起奚大人這些私事。要說底下員,嫖宿養娼的多了去了,朝中一向是睜一眼閉一眼,嗨,當嘛,也苦啊,尋個樂子松快松快,也是常有的事。潘閣老參起奚大人這種事,大約……是想借個名頭,整一整他。”
“你還不算眼瞎。”惠德剔他一眼,“只是這麼幫著奚甯說話,你也不怕閃了舌?”
金巧忙提了擺跪下,“奴婢不敢,奴婢不是幫奚大人說話,奴婢是為了皇上天威,是為皇上說話。”
“哼,”惠德牽著笑一聲,看不出是喜是怒,“你既說是為朕說話,那你說說,朕是要幫著他們哪一個?”
金巧叩首在地,聲音有些發悶,“皇上是千古明君,自然不會袒護私幫著哪一個說話,若有偏,也是為了社稷江山。奴婢說一說,若說得不對了,請皇上恕罪。這潘閣老多年來,為朝中舉賢無數,知人善用,國事用人上,為皇上分憂不。可要論起德來,早些年還是謹慎的,只是近幾年,像是人老了,竟然縱容兒子在下頭收賄授,以致地方上貪蠹橫行,民政。如今,竟然還聯絡黨羽,反制起皇上來,自古以來,哪位明君可制于人?”
說到此節,頓住了,以聽圣意。惠德甩一甩袖,半闔了眼,“說下去。”
“是。”金巧抬起頭來,聲音添了幾分明亮,“說起奚大人嘛,這些年屢提良策,為朝廷增收不,他早年推行施政的幾個省,如今都是富庶安居,為為政,皇上與百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他為人頗謹慎小心了些,甚為朝廷舉薦賢才,靠他一個人,如何能挑起這麼大的擔子?不過,這一二年,像是有些改了脾,也為朝廷舉薦了幾位賢德。戶部那個衛珺,也是他提拔的,是個不錯的人才。還有今年的狀元周乾,被他派到登封去,聽說是查出了些東西,只是怕皇上煩心,暫且沒提。”
“依你的意思,朕是該幫著奚甯?”
“奴婢不敢,奴婢的意思,是以社稷為重,如今誰對朝廷有利,咱們就向著誰。”
惠德仰頭靠在榻背上,著錯綜復雜的藻井想一陣,“都察院的施尋芳,聽說與奚甯是同科的進士?此人倒也是個可用之才,我記得當年貴州的‘空餉案’就是他辦的,福建鹽場的虧空,也是他派人在盯著?”
日晷西昃,由殿廊的窗戶里斜曬進來,半落在金巧上,將他一只眼照出一點,“是,施大人與奚大人還是多年的好友呢。只是……”
“只是什麼?說下去。”
“只是,朝野之上,又何來什麼不變的朋友?”
惠德垂下頭來,似笑非笑地下睨他,“算你猜得準朕的心思。潘懋老了,也該回鄉養老了,只是他走了,閣由奚甯當了家,未免獨大……你去擬旨,先順了潘閣老的意,施尋芳親審奚甯,審下來,定個罪,報到朕這里,怎麼罰,朕心里有數。”
金巧提著擺起,到案上筆書一旨,請給惠德看過,便命底下太監往都察院傳達上諭。
且說那施尋芳接過旨意,請了太監堂用茶。彼時斜漸紅,從窗戶里在髤紅的太師椅上,過施尋芳的肩頭,仿佛有一朝由他背后遲遲升起。
姓徐的太監端著茶,盅口里含笑睇他一眼,“施大人,恭喜恭喜啊。日后列閣,不得咱們在宮里要時常面呢。”
施尋芳心了然,面上卻佯作驚駭,“徐公公的意思,施某不甚明白,還請指點一二。”
“嗨,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徐太監擱下茶盅,磕得案幾叮當一聲,十分悅耳,“別瞧著皇上是要治奚大人的罪,不過是哄哄潘閣老罷了,這是要斷潘閣老的基了。這閣了位潘閣老,自然就要補一個缺,虧得金公公在皇上面前說了你施大人諸多好,不得,明后年就是要點你施大人進閣了。”
“施某多謝金公公。”施尋芳先斜打了個拱手,后又擺,翹起來,“只是施某一向為本分,又無治國之才,不知進了閣,能替皇上分什麼憂?”
“大人太過自謙,要點大人進閣,自然是為了日后與奚閣老分庭抗禮,同理朝政。難不,大人還顧念同科之宜,不大好拉下臉面與奚大人相爭?”
施尋芳笑一笑,偏照的日下,臉卻無熱溫,“公公取笑,同朝為,自然以社稷圣上為重,同科之宜,也只好退居其后。”
“有您這句話,皇上放心,金公公也沒算幫錯人。得,上諭傳到,咱家先回宮,施大人遵旨辦事,請奚大人來問問吧。”
將人略送出去兩步后,施尋芳踱回案前,重執起那卷薄薄的細絹玉軸徐徐展開,像是展開了一段更高更遠的起點,窗格里聚來一束,罩著這位朝野上嶄新的主角。
圣意傳達到奚府是下晌,奚甯難得早歸,正于外書房與奚桓談議今年的秋稅。
這廂父子二人論古說今,談及各省“均徭”時,奚桓更是大談私弊,“我朝凡年十六至年六十男丁應服雜役,能親自服役出力者為‘力差’,或不能服役者折繳銀錢為‘銀差’,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為朝廷家國效力,原為初衷。可如今地方上,或能出力而不愿服役者,多繳銀子買通差,登記造冊就能避開力差,朝廷既不能獲人力,亦不獲財力,反倒了這些貪蠹謀利之策。”
奚甯在案上頷首,“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改良方策為上?且說來我聽聽。”
“兒子以為……”
說到此節,倏見年進來通傳都察院來人。奚甯已有所料,連補服亦未換,使年迎到廳上款待。年去后,奚桓到高幾上為他取來烏紗,雙手遞上,“請爹千萬保重。”
奚甯接來戴上,拍拍他的肩,“圣意如何,其后便知,你長大了,切勿慌,安好家里的人。福建那邊,我已與施大人議了季大人去盯著,登封那里,你候聽圣意,若天有公道,你與昌其沖立刻上疏,請旨圣上派欽差去查。”
“兒子明白。”
在奚甯從容的一轉間,莫如巨石投海,掀起驚濤,府中由下至上全然了陣腳,紛紛如鳥驚,妄論生死,竊議家變,不過一日,已是人心惶惶。
次日天不亮,馮照妝十萬火急地派小廝在碧喬胡同將奚巒回,奚巒驟聽始末,險些急得跳梁三尺高,倉惶將一醇厚的酒氣卷蓮花顛。
在正屋里尋著奚桓,朝奚緞云匆匆一拜禮,一屁落在榻上,“桓兒,大老爺是為什麼被都察院傳訊的你曉不曉得?”
聞言,花綢暗暗將奚緞云窺一眼,見形容慚愧,急火燒黛,便挪坐在邊,將手握在掌中。
馮照妝見奚桓不語,又見奚緞云的模樣,心里大約有了些數,當著人,又不好說穿,便落在椅上跺腳,“這個時候,為什麼被帶去,還有什麼要的?桓兒,你只說,會不會出什麼事!”
奚巒將一雙目怒瞪過來,清雋的臉驀地添了幾分殺氣,“婦道人家,你懂個屁!”
“噢,我不懂,你懂,你懂你怎的不一早在家?”說到此節,馮照妝柳眉一提,左手拍著右手,恨不得把全的骨頭抖散來砸他,“要不是我使人去你,你還在你那燒金窟里鉆姑娘的底找屎吃呢!你這會曉得急了,早你娘的干什麼去了?呸、天降的殺才,別找我罵你!”
給一罵,奚巒頓時氣焰萎靡,“這個關頭,我不跟你吵!”
眼見馮照妝要跳腳起來,花綢忙撒開奚緞云,走下去勸,“好了好了,二嫂嫂,都是二哥哥不好,犯不著在這個時候與他治氣,回頭罵他就是。只是自昨日大哥哥被都察院帶去,外頭還沒消息,家中下人先倒了章法。我半夜聽見說,有人盜了廚房一套窯的碗碟,要到外頭典呢。如今我們切不可慌張,先穩住家里才是正法。”
眾人不語了,奚桓笑一笑,朝吹胡子斜眼的奚巒打個拱手,“二叔莫急,都察院請父親去問幾句話,沒什麼了不得。二叔且想想,若是什麼大案,怎麼不刑部大理寺過問,只都察院問?都察院左僉都史施尋芳,與父親是同科至,皇上下令都察院來問話,其中是否別有用意,還未可知呢。”
奚巒端正了,凝眉思忖,“莫不是,皇上了潘懋的念頭,跟這老匹夫玩個障眼法?你與施家小子是好友,明日,你去問一問他,看他有沒有什麼消息。”
“侄兒也是這個意思。二叔不必心急,再不濟,如今朝野,可以牽制潘懋的,除了父親,還有誰?況且父親為朝為國立了多功?豈是說棄就能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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