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有理,”奚巒將他點一點,漸漸松緩下來,“還是你小子穩得住些,我險些急昏了頭。我先往衙門里去,看看那里有沒有什麼消息。”
言訖拜了拜奚緞云,拂要走,奚桓倏地站起來,朝他背影作了個揖,“二叔,要上繳戶部的那筆臟銀,衛大人那里可有眉目了?”
“噢,還沒有,聽說衛家在四借銀子填這個窟窿,上回我向你父親求了個面,寬限他一些日子,到年關前到戶部。”
奚桓點點頭,笑目送他出去,馮照妝懶怠送他,只在后頭坐著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花綢不得安,“二哥哥就是這個子,嫂嫂何必跟他氣,倒傷了自己的子,哪里值當?”
“不是我要跟他肝火,你瞧瞧他,家里出了這樣大的事,他還在那溫鄉里打轉,要不是我使人去告訴他,他連個風聲也不知道呢,哪日死了,也是個糊涂鬼!我也懶得講他,你方才說有人盜,這倒是件要事,別大哥哥還沒怎麼樣呢,家里倒先反了!”
“正是這個道理,因此咱們越是這時候,越要一條心,把家中的事照管好。”
天下云云,皆為利聚,奚甯前途未卜,倒令這一家子合了心。馮照妝當下便召集家中管事訓話,一番嚴詞厲,暫且彈了一班仆從。
這廂人散,已是晚夕,奚緞云遣花綢與奚桓回房歇息,二人將將踅東廂,花綢臉上卻忽生急,拽著奚桓的袖口坐在榻上,眉黛半憂,“你午晌與你二叔說的那些話,可有道理?你爹真的不會出什麼事?”
奚桓兩個肩膀在燭地里垂下來,有些淡淡頹唐,“我也說不準,畢竟潘懋是老臣,羽翼之,輕易不能撼。皇上忍他良久,但會不會再忍,就在圣意一念間而已。”
言訖他笑笑,刻意逗花綢高興,“你方才在姑屋里時,可一點也不見著急,這會兒怎麼又急起來了?”
“我方才不過是裝樣子罷了,闔家都急了,我也急起來,添什麼?”
一時無話,窗外明月漸滿,花綢抬眼一瞧,倏地嘆一句,“快中秋了。”
月圓有日,人圓無期,奚桓跟著扭頭瞧一眼,抓起的手,“你怕了?”
花綢溫地笑,搖搖頭,整個人渡月,如秋水岑寂,“我不怕,你們家照料了小半輩子,自然要與你們榮辱與共的。”
夜靜燈闌,奚桓將腦子飛速運轉一圈,將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面龐剛毅起來,“你放心,就是皇上真要偏袒潘懋,爹的事,也不是什麼生死之罪,更牽連不到家中。只不過若圣意果真如此,那潘懋還會如日中天,要撼他,只怕更難了。”
“我知道。”花綢冷靜地挪坐到對榻,拿了剪子剪燈花,呼吸將火炷吹得偏了偏,“你父親一生為公,這回雖不是什麼誅九族的罪,也牽涉不到生死,對別人來說,不過是失權敗職的事。可對他來說,卻是公道有失,人心淪落,對他的打擊……”
后頭的話,彼此都懂得,奚桓托著半張臉睇半晌,“想不到,你如此了解我爹。”
花綢支頤著臉,朝黑漆漆綺窗外看一眼,“因為他和我爹很像,一生所爭,不過是公道人心。”
奚桓若有所思,把胳膊徐徐放下來,“與你說句實話,我沒有見過什麼民生之苦,所謂蒼生之年,也不過是從圣學之書上學來,還有你教給我的。你讓我刻苦讀書,我便刻苦讀書,爹要我科舉仕我便科舉仕。此刻也一樣,我仍然不明白蒼生有何苦,但我會為爹去爭,倘或他對世間公道失,那我就繼承他曾經的期,在朝廷里去爭出個公道出來。他有我這個兒子,人心怎麼會就此淪落呢?”
他沒有看過山川河流,自然不能切實會到每一厘黃土之貴。但花綢敢肯定,有一天,他一定能民如,因此十分耐心,等著他再度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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