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朝建立后,禮部的員并未將這座古都曾經的坊市重新劃分,各個民坊依舊延用著之前的名稱,是以長安城的常樂坊,在西京亦被喚做常樂坊。
只不過在年初,常樂坊多了間門名喚樂酩閣的書肆。
午時剛過,賀府的馬車就停在了這家書肆的大門之外。
盈盈夏風將被掀開的車帷吹拂,隨行的碧衫丫鬟作小心地將車廂的妙齡子攙扶而出。
姑娘穿了襲淡青的三裥,兩側的領緣繡著簇簇的清蘭花樣,腰間門系著的垂旒步隨著下車的作泠泠作響,如此雅淡穿著,在夏日里瞧上去格外清爽舒意。
姑娘正是賀家的二小姐——賀馨芫。
新朝建立后,賀馨芫的父親依舊在朝中禮部任左侍郎一職,母親房氏在多年前由妾抬正,了賀府的正室主母。
以往像賀馨芫母親這般被抬正的正室,或多或會在世家中遭些另眼,可如今的天子霍平梟是房氏的親外甥,霍平梟自又多房氏這個姨母的照拂,有了這麼一層關系,京中的這些世家貴妻們不會再沒有那個眼力,再敢去詬病房氏曾為妾室的過往。
前段時日,朝中更是將房氏封賞為了朝中的二品誥命夫人,賀馨芫平日低調事,不喜熱鬧,不顯山不水的,可旁人提及這人時,態度都算禮重。
賀馨芫出不凡,著亦不俗,只清秀的眉眼間門,偶爾會流出淡淡的溫怯之,上毫無世家貴常帶的矜氣,年歲瞧著十七八歲,可又似比待字閨中的大了些。
炎夏的午后,暑日格外打頭,樂酩閣的周遭并無多過路行人。
書肆雙扇木門朝外大敞而開,外觀古樸又考究,頗帶魏晉風流。
夏風伴著氣味曠遠的沉水香,拂面而來,主仆二人聽見里傳出沉厚的古琴音韻。
碧衫丫鬟的心中不起了疑慮,小聲問道:“姑娘,奴婢怎麼覺得這里不像書肆呢,倒像是什麼世的鴻儒,于鬧市取靜的僻。”
賀馨芫心中也有些不太確定,遲疑道:“我適才往里面了,看見了許多擺著書籍的烏木書架,應該就是書肆,只是裝潢別致了些。”
說罷,賀馨芫提邁過門檻,往懸在小池的曲橋走去。
方才發現,這樂酩閣果然藏乾坤,曲橋通長不過十丈,兩側置布的奇石、筑塢、蘭芷皆洵別致,而那些亭閣也比尋常府園里矗立的要袖珍許多,一看就不是給人來乘涼的,應是這家的主人,想圖個意趣罷了。
及至從曲橋通行而過,賀馨芫方才意識到,來這兒,是來買書的。
一月前,西京最大的書局發行了一本名喚《西都雜俎》的志怪小說集,此書一共刻印了八百冊,在西京各個書肆都有販售。
《西都雜俎》剛一發行,就有文人在邸報上為它寫書評,并對此書大加褒獎,這八百冊的刻印本短短幾日,就被搶售一空。
賀馨芫剛聽了個書名,覺得里面的容應當有趣,就得知了這志怪小說早就在各大書肆售罄的噩耗。
而后輾轉多番,才派人打聽到,常樂坊的樂酩閣還有此書在售。
只不過,樂酩閣中賣的《西都雜俎》卻是極其昂貴的抄本。
等進了闊堂,賀馨芫同書肆里的伙計打聽了一番,卻又從他這兒聽得,他們書肆販售的《西都雜俎》還是個請書法名家來謄抄的抄本。
抄本的價格,原就要比普通的刻本高上多倍,而這刻本,更是要價高昂。
書肆的伙計道:“這《西都雜俎》一共兩卷,每卷有三冊,因為我們書肆賣的是抄本,所以姑娘若想買,不能僅買一冊,而是要兩卷都買。”
他邊說,邊將那套裝奩的《西都雜俎》拿到眼前,亦頗為講究地帶著薄布手,小心翼翼地翻著頁,示意賀馨芫細看。
賀馨芫嗅見了上面的書墨香后,心跳的頻率比之前快了些,暗覺若想兩卷都買,定然是要將荷包都給掏空了。
書肆的伙計觀察著賀馨芫的神,詢問道:“怎麼樣?姑娘打算買嗎?”
賀馨芫故作淡然地清咳幾聲,道:“那這兩卷六冊,一共要多銀子。”
書肆伙計同比了個數:“一冊一兩,兩卷六冊,一共六兩。”
賀馨芫側的碧衫丫鬟頗覺驚詫,難以置信地道:“這套書竟然要六兩銀子?你們要的價格也太貴了吧?一個正五品外的月俸才六七兩銀子,你們一套書就要六兩,怪不得生意不好,沒什麼人來!”
書肆伙計倒也不惱,慢條斯里地將拿套抄的書卷一一放回了木盒中,徐徐又說:“奇貨可居啊,這套可是京中林棲書院有名的張夫子親抄的抄本,姑娘若是不要,那小的就收回去了。”
“等等。”
賀馨芫將那伙計攔住,咬了咬牙后,道:“六兩就六兩,我買下它就是了。”
“好嘞,那小的這就幫姑娘把這套書卷包起來。”
“不過事先說好,本書肆里的書一經售出,概不退換。”
買到了《西都雜俎》,賀馨芫心中又覺歡喜,又覺痛。
六兩銀子幾乎是幾個月的月錢,賀馨芫平素很在吃穿上花銀子,惟喜買些話本子看,以此面對寂寂長夜,打發無聊時間門。
在看來,空看個話本,讀些新奇的故事,可比參加那些世家宴事,和那些不相的郎們虛與委蛇要有趣多了。
賀馨芫抱著那兩卷《西都雜俎》,眉間門藏不住欣喜,已經迫不及待將它拿回去讀了。
一側的碧衫丫鬟卻嘀咕道:“姑娘,奴婢還是覺得這套書太貴了,它又不是什麼圣賢書,雖然里面的故事多了些,可跟路邊兒賣的話本子也沒什麼兩樣。”
聽罷這話,賀馨芫也漸漸覺出了事的不對勁來。
是啊,《西都雜俎》又不是什麼思想深刻,引人發省的圣賢書,而且寫它的作者之前也沒聽過,什麼貽笑散人,偏它一發行就有人在邸報稱贊,還有人給它寫抄本。
確實蹊蹺的。
思及此,賀馨芫回道:“等我回去好好看看它,若是寫的真好,那這六兩銀子花的,也不算虧。”
日暮西沉,賀馨芫回到賀府。
剛回到自己閨房,就見母親房氏已面帶薄慍地在此候著了。
房氏沒說什麼,賀馨芫的心尖卻是重重一跳,聲道:“娘……”
竟是忘了,三日后就是怡親王霍樂識的選妃之日。
屆時剛剛出月的皇后、高太后和太妃江氏會在宮帷設宴,霍樂識也會在此,親自相看各家貴,再定下王妃人選。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賀馨芫自從和邱瑞退婚后,就對各類向示好的家子弟都頗有抗拒心理。
邱瑞那事出了不久之后,正趕上長安出了天花疫,長姐賀馨若和先前的嫡母為了一己之私,喪盡天良地想將天花傳給霍羲,最后自作自,在種痘所接連去世。
雖說賀馨芫的父親那時已將賀馨若的母親休棄,也對賀馨若這個長徹底失,可在這對母去世后,賀府上下的氣氛也是沉凝了良久。
因著這件禍事,賀父和房氏也沒心去為賀馨芫的婚事再做打算,賀馨芫倒是因著這個契機松了口氣。
如今的已年滿二十,放眼整個京中的世家,這等年齡的郎,早已嫁為人婦,而卻仍未將滿頭烏發盤綰婦人發髻,依舊待字閨中。
賀父和房氏近來都對婚事頗惆悵,賀馨芫卻一點都不急。
倒是沒覺得嫁人這事有多好,眼下生活富庶,不愁吃穿,每日不是看些話本,就是去茶肆聽先生說書,上不用侍奉公婆,下不用苦心經營府務中饋,日子過得好不快哉。
前陣子,房氏正為婚事發愁,皇后那頭就派人來遞了話,詢問是否有意讓賀馨芫也參加親王擇正妃的宴事。
房氏想起曾經的那位相府三公子,現在的怡親王霍樂識,覺得這剛加冠的郎君人如其名,是個脾好的。
而今他是親王,在朝中鴻臚院也任著要職,不一定就能看得上兒,但賀馨芫總躲在家里,天天看話本打發時間門,也不是件好事。
房氏這麼一想,立即著人去宮里給皇后回了話,準備也讓賀馨芫也去湊湊這個熱鬧。
“昨兒個為娘就跟你說好了,這幾日不要出府走,好好在府里保養皮,多跟嬤嬤學學禮儀。你雖不一定能被怡親王看上,但這畢竟是皇家的宴事,可不能在宴上失態,丟了你父親和賀家的面子。”
賀馨芫這姑娘在做了錯事后,態度倒是極好,立即對房氏誠懇認錯:“娘,我知道錯了,這幾日兒也將宮里的禮節學了好幾遍,一定不會出錯的,娘您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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