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卻裝糊涂問:“沈世子想遞個什麼信兒?”
沈彥之拿出一封書信推向李信那邊:“北戎大王子的提議,本王接,不過還有一些細則,邀大王子來鹿門做客當面商議吧,聽聞大王子武藝高強,屆時李將軍同本王一道前往鹿門,本王也心安些。”
鹿門是汴京以北和涼州接壤的城池。
李忠翻開信紙,確認是喀丹的筆跡武藝,再聽到沈彥之這番話,已是心花怒放。
他早同北戎那邊有來往,北戎有意讓他取代沈彥之,只是他也防著北戎讓他和沈彥之魚蚌相爭,才遲遲沒有作。
但喀丹給沈彥之的書信中,只字未提自己,更多的是說大敗前楚太子、奪得江淮和南境之后,前楚太子夫婦任憑沈彥之置。
李忠也知道沈彥之是個出了名的種,喀丹會在信中做出這樣的承諾,他并不意外。
沈彥之不知道喀丹也找過自己,還想讓自己取代他,這便夠了。
他完全可以借此機會,兵不刃地奪下沈彥之手中的權利,這樣一來,也不必再擔心北戎那邊漁翁得利。
李忠佯裝驚訝:“王爺要聯合北戎一道攻打江淮。”
沈彥之眼中戾氣陡現:“本王與楚基有不共戴天之仇!”
李忠在心中暗罵一句蠢貨,面上卻恭維道:“奪妻之恨,不雪此辱,不配為大丈夫,王爺也是個中人!”
沈彥之很快命人送來筆墨,對李忠道:“勞煩將軍書信一封。”
李忠提筆時略做猶豫,隨即也明白了沈彥之的用意,李信就是倒在了勾結異族這頂大罪上,沈彥之想同北戎聯手,卻又不愿自己親自出面,省得留下鐵證,這輩子都洗刷不掉。自己有幫李信聯系北戎的先例,沈彥之這才想效仿李信,讓自己去同北戎涉,他做幕后益者。
東窗事發后,大不了他像李信一樣把自己推出去。
李忠在心中冷笑,只要拿到沈彥之手中那一半地盤,不用等到鹿門之約,他就能先讓汴京易主。
那封邀北戎大王子赴宴的信擬好后,沈彥之檢查了一遍,便讓人封好蠟即刻送往涼州。
他視線掃過李忠那邊未曾過的茶盞,笑言:“是本王疏忽,李將軍馳騁沙場,想來更喜飲烈酒,定是喝不慣這清茶的。”
他輕手掌,傳喚左右:“取酒來,我要同李將軍痛飲三杯。”
左右侍從很快送來了酒水。
沈彥之親自斟酒,端起其中一杯遞給李忠:“將軍請。”
李忠接過后,卻并不喝,在沈彥之向他舉杯,準備將另一杯送至邊時,他才道:“李某可否同王爺換一杯?”
沈彥之微怔,隨即笑開,坦然同李忠換了酒杯,為了表示酒水并無問題,他一口飲盡后,還將杯子倒轉過來給李忠看。
這下李忠沒什麼顧慮了,也一口飲盡,輕嘶了一聲。
這酒竟是出奇的烈,他不由贊嘆:“好酒!”
沈彥之笑著同他續杯:“昔日我同將軍都為李信臣子,迫于形勢結下齟齬,沈某再敬將軍一杯,權當是為過去賠罪。”
李忠連道不敢,在沈彥之給他滿上后,同沈彥之舉杯相后便一飲而盡。
灼燒順著酒水從嚨一路蔓延向肺腑,李忠剛想說話,很快就發現了不對,面青紫,用力掐住了自己咽,抬手指向沈彥之,艱難出聲:“你……你……下毒……”
沈彥之笑得清雅,賞著湖心大雪,飲盡杯中最后半口酒,才不急不緩道:“你說得沒錯,汴京權貴這一套,的確不是你們玩得轉的。”
他拎起一旁的酒壺,手腕下傾,里邊的酒水就這麼倒了出來,濺在地上將地面都腐蝕了一片。
“這是鴛鴦壺,一半裝酒,一半裝毒酒,嘗過酒再上路,也不算太冤。”
李忠怒目圓睜,手想去抓沈彥之,卻只倒一個空酒杯,他自己也栽倒在地,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昔日讓李信頭疼不已的一大叛將,就這麼折在了這里。
亭外李忠帶來的幾個高手,來不及上前查看,就被沈彥之一早安排在暗的人出其不意以鎖鏈套住了脖頸,三四人對付一人,很快便見勝負。
隔著一道紗幔,亭外的打斗像是一場皮影戲。
沈彥之旁若無人,繼續飲酒看雪。
不消片刻,陳欽進來復命:“主子,都解決掉了。”
沈彥之“嗯”了一聲,問:“陳欽,你本名什麼?”
陳欽不知他何故問這個,如實答道:“屬下本姓徐,單名一個震字。”
沈彥之說:“從今往后,不必再跟著我了,用回你本名吧。”
陳欽嚇得跪在了沈彥之跟前:“屬下若有錯,懇請主子責罰。”
沈彥之眺著湖中雪景,似乎累極了,“你沒做錯什麼,換個份好好活著罷,我還有事要代你。”
他從袖中出一卷銀票一張紙:“這些銀錢夠你后半輩子食無憂的了,找個地方安定下來,逢年過節,給這三人燒些供奉。”
銀票是他變賣了沈府換來的,那張紙上寫有三人的生辰八字,其中兩人是沈嬋母,另一份生辰八字卻只有一個小字“阿箏”。
名字里帶“箏”字的,陳欽第一想到的便是那位前楚太子妃。
但沈彥之讓他逢年過節給這人也燒供奉,陳欽就有些不著頭腦了。
他想到沈彥之接下來要做的事,眼眶不由有些發:“主子,雷州和江淮都多次來信,您已扳倒李忠,給他們回一封信,一同對付北戎吧!”
沈彥之輕笑一聲,目涼薄如刃:“我自己的仇,我自己報。”
前楚也是害死阿箏的推手,他不會跟他們為伍。
***
涼州。
喀丹拿著李忠代沈彥之寫的那封信走進王帳,對老單于道:“父親,汴京沈家同意與我們合作,孩兒明日就赴鹿門之約!”
追殺林堯時遇上的那場雪崩折損了喀丹大部分人馬,對面接應的楚軍連投石車都帶了,喀丹擔心對面是大部隊,不敢帶著殘軍繼續追殺,折返將緹雅的尸帶了回去。
林堯等人之所以能突破道道封鎖線進大漠,其源還在于緹雅落在他們手中,為了活命幫他們騙開了封鎖線的守衛。
喀丹帶回緹雅的尸,算是對林堯等人逃離牙帳一事給出了代。
任何人只要犯了部落的利益,哪怕是他至親,他也能眼都不眨地痛下殺手。
對喀丹不服的人依然有,可又怵于他的鐵和殘忍。
在他提出赴鹿門之約后,當即就有部落首領反對道:“我們十五萬大軍,還打不下小小一個汴京?何必同這些中原人浪費時間?”
喀丹冷眼掃過去:“我們的勇士在草原上驍勇善戰,楚地卻多丘陵河渠,這不利于我們的勇士沖鋒,許以薄利便可讓這些大楚人自相殘殺,為什麼要讓我們的勇士去送死?”
對方被懟得啞口無言,惱反問:“大楚人會向著咱們,去殺他們自己人?”
喀丹道:“李忠和李信一樣,對權勢貪得無厭;沈彥之與前楚太子又著奪妻之恨,我們能幫著他們奪得更多的權勢,他們為何不依附于我們?”
在北戎,人也是財產的一部分,部落之間若搶占了人,那便是一輩子的死敵。
對于喀丹給出的理由,終于沒人再有異議。
老單于對于自己的這個繼承人是滿意的,只是他在喀丹上,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幾十載敗于大楚的影子,他一面怕喀丹失敗,一面又想兒子替自己贏得這場戰爭。
權衡再三,老單于最終還是對喀丹道:“你去吧,若有萬一發信號彈,大軍便可攻城。”
喀丹單手放在前俯向老單于行禮:“孩兒謝父親。”
***
很快便倒了喀丹赴鹿門之約的日子,信若是沈彥之寫的,他或許還會懷疑三分,但沈彥之讓李忠代為寫信,說明沈彥之的確是想跟北戎合作,又怕向李信一樣毀于勾結外敵的名聲,才出此下策。
確定了沈彥之是真想跟北戎結盟,李忠又是自己這邊的人,喀丹對這場赴約還算有把握。
他只帶了幾十個高手一同進城,只是剛甕城,喀丹掃了一眼四方箭樓上的守衛,見他們弓.弩上全上了箭,就覺出不對。
他按照同李忠約定的暗號,讓隨行的北戎勇士出綁在胳膊上的紅布巾,箭樓上的守衛也沒有分毫反應,喀丹當即意識到怕是中計了。
他用北戎語低聲傳令給隨行的高手,幾十個高手瞬間圍攏過來,一支信號彈升向高空時,四面箭樓的將士也齊刷刷地向著喀丹一行人放箭。
那箭鏃鋪天蓋地,得如同是一張連寒風都鉆不的大網,連皮帶削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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