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漁消失了, 從陸承驍的世界里。
自那日分別起,陸承驍已經一連三天沒再遇見過柳漁,陸家門外的兩個小乞兒也再沒出現在那巷子里過。
陸承驍每每進出家門時, 或是路經那日那條小道,都有一種真幻難辨之,得太干凈,干凈到什麼也不曾留下,仿佛昨日種種只是他臆想出來的一場鏡花水月。
陸承驍想要的清靜如他所愿都有了,然而最后一次見柳漁的場景卻了他夢里揮之不去的畫面。
從鋪子里歸家,行經那日與柳漁停駐過的小巷, 八寶地喊他三爺時,陸承驍才發現自己竟又站定了。
就好像他從來不知道,有一天他會覺得時間那樣漫長, 像是被一只神奇的手扯住首尾兩端,將之無限的延展又延展,三天,在他的世界仿佛混混沌沌過了三月之久。
陸承驍終于明白, 放不下的從來不是柳漁,而是他。
他也終于意識到, 當柳漁不再存心偶遇,小小一個長鎮, 要遇見一個人的可能會變得那樣低。
因而竟食髓骨地念想起那一次又一次偶遇的怦然心來。
直到第三次生出主踏出陸家、踏出布鋪, 走向長鎮的每一條街道,甚至, 去鎮北石橋的念頭時, 陸承驍知道, 他不對勁了。
輾轉難寐, 思念災,他這分明還是深陷于之一字里。
陸承驍把指尖在桌案上輕叩了叩,而后緩緩收回,蜷掌中,對正在一旁撥著算珠的八寶道:“回去備馬,再替我收拾兩換洗,半個時辰后我去縣里。”
~
陸太太這一回難得的沒有表現出不舍來,兒子回來近兩旬,那顆心終于是安定了,去縣里是很應該的,沒有把小兒子困在小小一個長鎮的道理。
一邊收拾著要陸承驍捎帶的東西,一邊道:“縣里那鋪子當初就是你出了大力氣張羅起來的,正好,去看看,也跟在你爹邊學一學。”
這也是陳氏的小心思,怕小兒子見天兒留在鎮上的布鋪,到時候別老大老二生了旁的心思,默認了把鎮上這家布鋪丟給老三。
自己生的兒子自己清楚,老大是個憨實子,倒不至于,老二就頭一些,現今也家了,陳氏也是做祖母的人了,瞧的世多,這男人哪,再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兄弟,了家以后慢慢都會不一樣了,都會先顧自己的小家,變數多著。
眼下只有老三,這些年沒過家里的生意,親事也還沒提上日程,陳氏私心里就怕小兒子吃了虧去。
因此過了最初因著幾年沒怎麼把兒子養在邊那憂心勁兒,現今聽兒子說要去縣里,陳氏那是一百個贊,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就道:“也不用急著回來,就在縣里多呆些時候,別見天就扎在鎮上,跟著嚴掌柜能學的東西跟著你爹都能學,跟著嚴掌柜學不了的東西,跟著你爹也能學。”
陸承驍聽到這,有些哭笑不得, “娘,我只是去縣里散散,您可千萬別高看我,嚴掌柜會的東西兒子連皮都還沒學到,就不擾爹和大哥二哥了。”
他這些年在袁州,從來沒照管過家里的鋪子,論起在這一行里的經驗怕是連鋪里的小學徒都還不如,基礎還且有得打熬。且蘇州一行,陸承驍也開了些眼界,相比起守在鋪子里,他更向往四看看。
陳氏無奈,不過也知道小兒子自小就是個主意正的,遂也不那閑心了,笑道:“行行行,散散也行,見天悶在這鎮上不樣。”
陳氏心里還有點小心思,多出去走走,沒準兒親事就不消心太過了。
八寶原還想跟上,先被陸承驍拒了,接著陳氏也當頭一擊:“行了行了,你們三爺用不著你。”本來可以揚鞭打馬年氣的,帶上個小廝還得套馬車,坐在馬車里誰看得到,的三兒媳婦還上哪找去。
八寶:……小廝當得似他這樣可有可無,還有什麼用,太太別回頭覺得他吃白飯,再把他轉手賣了吧。自然,這也就是他自我調侃,八寶心里也明白,陸家上上下下都是慈善人。
陸承驍就這麼被他娘歡歡喜喜的送出了家門,原是滿心的煩惱,此時見到在家門外樂得沖他直擺手的母親,笑意也顯了出來,心下一時輕快了許多。
~
陸承驍如他所說,到縣里確實只是散散心的,換個環境,試圖讓自己對柳漁一些念想。
只他所謂的散心,并非詩酒茶曲,這些富家公子哥兒喜好的東西,陸承驍并不興趣,他在安宜縣也不識得幾人,那位把鋪子賃給他家的同窗此時在袁州城進學,是以陸承驍剛到布鋪時,見鋪里忙碌,也不用他爹安排,自己跟在了他大哥陸承宗邊做個幫襯。
父子幾人能說上話的時候,天已黑了,陸承宗早在三弟陸承驍到時,就喊了伙計去待灶上婆子晚上多整治幾個好菜,父子兄弟幾個好喝上幾盅。
陸承驍這日晚上確實喝酒了,卻不是陪著自己父兄,而是將將在陸家開飯時,被一同尋來的林懷庚和劉璋拉了出去。
在布鋪時對著陸洵這個長輩還好,一出了布鋪,林懷庚整個人就頹喪了下去,陸承驍瞧他一眼,問道:“怎麼了?”
林懷庚靜默不語,陸承驍看劉璋,劉璋搖頭:“我也不知道,下午被他拉出門找你,聽說你在這邊,他拉著我直接往縣里來了。”
“行了,我就是想找你們陪著喝幾杯。”林懷庚目標明確,直接把人領進了縣里最好的酒樓。
劉璋咋舌,鏢局三天兩頭放他們大假,發到手的月錢本就不多了,這吃一頓怕不是要吃掉半個月的月錢。
林懷庚卻渾不在意,找了位置坐下就招了小二來,讓陸承驍和劉璋點菜。
陸承驍看著他這反常的樣子,沒說什麼,看著菜牌點了兩道,就示意劉璋點,劉璋是個勤儉的,單只挑了那便宜的要了兩個,到了林懷庚,卻不心疼自個兒的荷包,加了兩道好菜,又要了幾壇好酒,這才罷了。
陸承驍只看著那伙計送上來的四壇子酒,眉頭微皺,看樣子事還大。
林懷庚見二人神,氣道:“都什麼表,出來喝酒,高興著些。”
劉璋:“……”是咱不高興嗎?
陸承驍一笑,道:“行,陪你喝痛快了。”揚手開了其中一壇,就把三人眼前的杯都滿上了,就著小菜,先陪著滿飲了一杯。
一杯酒下肚,林懷庚仿佛終于尋到了宣泄的法子,見酒樓里有賣唱的姑娘,拍了錢袋出來,讓小二把人喊了過來,聽曲飲酒,好不樂呵。
只是那樂呵在陸承驍看來,著滿滿一子苦味,他心下有幾分猜測,見林懷庚不提,也便不問。
劉璋先還憂心林懷庚為什麼心不好,酒菜錢又得花掉多月錢,到那唱曲的姑娘來了,不過片刻就專心聽曲去了。
賣唱的姑娘不知哪里人氏,學得了一口的吳儂語,唱腔溫纏綿,陸承驍陪林懷庚飲酒,劉璋已經連酒菜都不記得口了,待那姑娘一曲唱罷,他揚聲喝彩,難得的也掏了錢去打賞,還與陸承驍和林懷庚道:“這聲音也太好聽了些。”
好聽嗎?
陸承驍聽過更聽千萬倍的聲音。
杯中酒倒映出柳漁的模樣來,搖曳間又淺笑著散去。陸承驍角沁出幾分苦意,原來要躲一個住進了你心里的人這樣難。
一頓晚飯,約莫只有劉璋吃得最是痛快。
出了酒樓時,劉璋回鏢局住去,林懷庚半醉著,卻堅持想和陸承驍搭個鋪子。
他目都已呆滯了,搖搖擺擺,瞧著陸承驍,道:“承驍,我到你那借住一宿吧。”
陸承驍早看出他有心事了,何況林懷庚醉這樣,鏢局里的通鋪六七人一間,哪里好放他回去,于是依言應聲,讓劉璋自回鏢局去,他把林懷庚扶到了陸布鋪后院他爹給他留的房間里住。
陸承宗是個心思細膩的,早囑了灶上的婆子做了醒酒湯熱著,又留足了溫水,陸承驍屋里一應洗漱用也都是備好了的,兩人回來的靜他聽見了,囑他們都用過醒酒湯,才回了自己屋里。
洗漱過后,陸承驍把林懷庚扶到了床上,天也不冷,索自己另抱了一床鋪蓋打了個地鋪。
林懷庚其實并沒有醉得那麼狠,用過醒酒湯,又是洗漱的一番折騰,這時候已是半清醒了,見陸承驍利落的在地上鋪了一床,有些赧然,道:“我睡地上吧。”
陸承驍一語止住他要下床的作,“消停點歇著吧,看在你今天心不佳的份上,床讓給你了。”
林懷庚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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