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空的房間里,唯有窗欞映的月無聲無息地潑撒一地。
眼淚是滾燙的,潤的。
從沈黛的眼眶里不控制的掙而出,砸在謝無歧的手背上,與沈黛初遇他時的場景重合在了一起。
謝無歧的手指很輕的了下。
對面久久沒有說話,冷靜過后的沈黛腦子也漸漸清醒。
……說出來了。
……說了。
明明,沒有打算說出來的啊,怎麼會……
等一下,謝無歧是不是在故意下套呢?
后知后覺的沈黛抬起頭,撞見謝無歧似笑非笑的一雙眼。
“你說你想幫我,我其實很開心,但看來我的底線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高那麼一點,還做不到這種誆騙無知貞潔的事。”
他氣息依然凌,但看上去除了臉紅一些,并沒有方才那麼嚇人。
沈黛喃喃道:
“……你是在騙我?你沒有中毒?”
謝無歧替自己包扎了一下手上的傷口,那傷口看起來嚇人,其實并不深。
他慢悠悠解釋道:
“中毒是真,可這毒卻沒有你說得那麼厲害,麗娘一半說的是真,一半說的是假,我雖然不知道為何要騙你,但大約也要怪你實在是生了一張好騙的模樣,讓人忍不住逗逗你。”
沈黛這才明白過來,什麼靈府損毀,修為盡毀,都是騙的。
信以為真,還以為再不救人就真的來不及了,口而出了那麼多丟人的話。
熱意從脖頸一點一點燒了上來,沈黛聽見自己強做鎮定的聲音響起:
“……雖然是幫你,但是我說的幫和你想的幫不太一樣,要說貞潔,也只有你一個人會失去貞潔。”
“……”
謝無歧的思緒卡殼了一下,繞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沈黛說的是什麼意思。
他忽然失笑:
“誰教的你這些?你怎麼懂這麼多?我倒是小瞧你了。”
沈黛偏過頭,因為被騙而有點生氣,小聲道:
“不用你管。”
他還是第一次聽沈黛用這個語氣和他說話,一時間還覺得有幾分新奇,覺挨罵——尤其是挨沈黛的罵,似乎還有意思的。
謝無歧剛想要再繼續逗一會兒,余落在長睫上,又忽然停住。
半響,謝無歧緩緩地抬起手,食指微微彎曲,拂去長睫上掛著的那滴將落未落的淚。
謝無歧其實從不喜歡孩子的眼淚。
他時沒有記憶,在外游,最開始的時候,也曾因涉世不深被子哄騙,差一點就被拐去了凡間某個員的后宅做那最下賤卑微的存在。
之后他又在珠邊,見過那些邪修為了得到一顆價值連城的人珠,生生地迫那些珠沒日沒夜的哭,直至一雙明亮的眼睛哭了瞎子。
很長一段時間,子的眼淚對他而言都是充滿黑暗罪惡的存在。
然而那一日純陵初遇,那素烏發的小姑娘趴在臺面上討要一碗白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里也蓄了一點水霧,他卻不覺厭惡。
只覺得這小姑娘,可憐又可,孤零零的,像角落里一株無人理睬的花。
他不是一個發善心的人,也不是一個容易心的人。
但喜歡上沈黛卻并不困難。
他喜歡的孩,沒有千般風、萬般的風姿。
忍又天真,固執又簡單,旁人待有一分好,便要回贈十分,半點不打折扣。
謝無歧有時候覺得這樣很好,可有時候又不免覺得氣惱。
氣惱為何不能再無一些,至可以保護好自己的心。
又氣惱自己為何沒有更早一點出現,這樣就不必獨自一個人面對那麼多的委屈。
同變了憐惜,憐惜變了喜歡,一點一滴匯聚他不舍放下的存在。
“總之,現在我都知道了。”
在沈黛疑的視線中,謝無歧彎起一個十拿九穩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歡我的。”
謝無歧語調如此篤定,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并不會讓人生出被戲耍的惱怒。
因為他的眼神那樣真摯,沒有一玩笑的意思。
“但你既然喜歡我,又為何要拒絕我?”
他的嗓音溫和中帶著幾分強,如他攥著沈黛的那雙手一樣,絕不肯輕易就這樣讓隨意敷衍過去。
“黛黛,要說實話,你知道,我今日既然做到了這個地步,是一定要等到一個答案的。”
著的那雙眼像灼灼明火,燙得指尖一。
可他不容抗拒地束縛著,不許后退,不許逃避,無論是什麼不為人知的,今日他都要聽親口說出來。
在漫長的沉默中,沈黛終于屈服。
“如果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呢。”覺自己的聲音有點發抖,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二師兄,你相信前世今生嗎?我做過一個夢,夢里再隔幾年,北宗魔域會出現一個毀天滅地的魔頭,他會屠盡十洲,而我是唯一可以殺死他的辦法。”
沈黛垂眸說著,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盯著他抓著自己的那只手,不敢抬頭去看他的表。
“待到魔君出世,如果修真界還是拿他沒有辦法,我只能在他殺死更多人之前與他同歸于盡。”
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眼眶里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他的腰帶上,將他襟潤一片。
這些話說出來,覺得好像解了幾分,但又好像是從一個人等死,變了兩個人一起等死,其實什麼都沒有解決。
在漫長的沉默之中,沈黛不免開始猜測謝無歧此刻聽了這些話在想什麼。
是覺得在說胡話?
還是在思考要如何委婉的收回自己說喜歡的那番話?
其實沈黛知道的二師兄不是一個那麼容易被嚇到的人,可喜歡一個人就是如此,哪怕你有九把握覺得他不會退,卻還是會為了那一的可能而患得患失,矯地胡思想。
許久,謝無歧終于有了靜。
那雙攥住沈黛腕間的手指帶著的雙手,朝他的懷中去。
沈黛嚇了一跳,不知道他想干什麼,剛要回,卻似乎在他的懷中到了什麼東西。
兩人此刻近乎是一個半擁著的姿勢,謝無歧的嗓音含著幾分笑意:
“拿出來。”
從懷里取出的,是一只赤紅繡有鴛鴦鳥的荷包。
沈黛沒想到謝無歧會隨攜帶這個,又仿佛覺得在何見過這個荷包,但直到松開帶子,看到里面裝著的兩縷發才反應過來——
是太瑯城的那一場婚宴。
那一夜房花燭,他們拜過堂,喝過杯酒,還同心結發,就像一對真正親的夫妻一樣。
不過當時一心只想著除祟捉妖,只是在完流程,并沒有任何的旖旎之想,就連剪發也只是隨意剪了幾,就敷衍地放進了荷包里。
但謝無歧卻認真地收了起來,還日日帶著。
沈黛呆呆握著手里的荷包,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說的這些,我確實也覺得有些意外。”
謝無歧收攏手指,將手里裝有發的荷包,和的一雙手一起攏在掌中,將他上的暖意一點一點地傳遞過去。
“可黛黛,我們換過庚帖,拜過天地,了兩次婚,人說結發為夫妻,恩兩不疑,你應該相信我。”
沈黛從沒覺得自己有這麼多的眼淚。
就算在遍鱗傷、命懸一線的時候,也沒有這樣放肆的哭過一場。
但就在這樣溫的聲音中,卻一點也控制不住,一點也沒有辦法。
“我不是……不是不相信你……”
沈黛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一開始還想要忍住,盡可能理智地同他解釋,可越說越失控,到了后面完全變了一種發泄。
“你不知道,你沒有見過那個魔君有多可怕,沒人能敵過他,他手里那一把玄鐵長劍,那麼兇狠,他就是用那把長劍割下了無數掌門長老的腦袋,他還碎了宿檀的腦袋,還燒了純陵十三宗……”
本是個嚴肅的話題,但因為沈黛太想要證明那個魔君的可怕,而顯得像是一個做了噩夢的小孩在努力解釋夢有多可怕。
“……你不要以為我在嚇唬你,是真的,陸嬰和江臨淵他們也有同樣的記憶,也記得前世的事,你要是不信也可以去問他們……”
這倒是讓謝無歧有些詫異。
如果是這樣,這兩人之前突然態度改變,突然悔恨不已,也就有跡可循了。
“我知道了,我相信你說的。”
謝無歧安道。
沈黛破罐子破摔地說完,忽然就泄了氣:
“……所以,不是我不喜歡你,而是我不想讓你有一天要給我收尸。”
“我為什麼要給你收尸?”謝無歧輕笑。
他笑得讓沈黛有點氣惱,好歹同門一場,怎麼就不能給收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