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最初一切都好好的,為什麼一眨眼,父親母親、兄弟姐妹都變了?他們像當初在紫桂宮玩馬球那樣自由自在、親無間,不好嗎?
最終,太子最先開口。他掩著角咳了咳,有氣無力地對李朝歌說:“過年時沒見二妹,圣人天后深以為憾。這段時間二妹去哪兒了?”
“不敢當太子記掛。”李朝歌半垂著眼睛,語氣雖然恭敬,但態度十分疏離,“汾州一案未了,年前我突然發現一些疑點,不敢耽誤時間,立刻趕赴汾州,故而沒趕上宮廷宴會。我在外漂泊慣了,沒什麼可講究的,反而是太子金尊玉貴,乃是全朝的希,殿下勿要為了我等小事牽掛,妨害了養病。”
太子主示好,李朝歌卻并不領。先前太子一臉憂國憂民的樣子要將送去和親,等風波平息后,卻又擺出一副愧疚之態。假仁假義給誰看呢?
李善苦笑,他緒變化牽了病,忍不住回頭咳嗽,每一次都仿佛要將心肺咳出來。所有人聽著都一把冷汗,李懷見狀,實在看不下去,說道:“盛元阿姐,這些日子太子一直在擔心你。太子都病這樣了,依然惦念著你的事。既然你回來了,那就好好和太子說說話。都是親兄妹,哪有隔夜的仇?”
“是啊。”李朝歌慢悠悠接話,“都是親兄妹,怎麼忍心看著同胞手足苦呢。”
李懷被嗆住,剩下的話噎在嚨,無法再說了。李善臉越發慘白,李常樂心疼地扶著李善,連忙道:“快拿藥來,大兄又犯病了。”
宮人們慌忙端著藥碗上前,東宮里一陣人仰馬翻。李朝歌讓步,靜靜站在墻邊,漠然地看著前方忙一團。
太子喝完藥后,有氣無力地靠在枕上。他臉蒼白中著蠟黃,旁邊人看著,都心生悲戚。
所有人都意識到,太子活不久了。李善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他一生飽病痛,為太子卻始終無法讓父親母親滿意,或許死了才是解。李善已經接了他的結局,但始終有些不甘心。他抬頭,隔著人群看向李朝歌,道:“之前的事……是我這個兄長對不起你。還記得小時候,你最喜歡纏著我,時常拉著我陪你一起放紙鳶。可惜那天風大,風箏線斷了,你哭了很久,我沒辦法,只好答應給你畫一個新的紙鳶。后面朔方之變起,我沒能把那個紙鳶轉給你,但這些年我一直收著,就等著你什麼時候回來,帶著你再放一遍紙鳶。先前的事我無意解釋,是我對不起你,但是我希你知道,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妹妹。”
李常樂在旁邊聽著,大。眾人都出不忍之,紛紛看向李朝歌。可李朝歌依然遠遠站在墻邊,似乎恍惚了一下,隨后眼神恢復清明,輕輕垂下眼簾:“太子安心養病,勿要多思。您是君,我是臣,為太子分憂是我的本分。”
李善大為失落,眼中的霎間黯淡下去。李常樂不忿,道:“盛元姐姐,太子都病這樣了,他好心關心你……”
“太子病重,所以越發要靜養。”李朝歌抬手,不想再聽這幾人磨嘰下去,說,“天后有令,讓我去汾州調查滅村一事。我還有差事在,不敢耽誤,先行告退。臣祝太子千秋,告辭。”
李朝歌說完就往外走,步伐堅定果決。李常樂幾乎驚呆了,怎麼會有這樣鐵石心腸的人呢?就算太子提議過送去和親,但畢竟沒有真,怎麼能這樣對待太子?將死之人,其言也善,太子都和李朝歌道歉了,還要怎麼樣?
裴紀安為什麼會喜歡這樣一個冷酷無的人?
李朝歌大步往外走,東宮本無人敢攔。李朝歌走到殿門口時,后面傳來李善勉力抬高的聲音:“你我之恩怨我無意多說,但冤有頭債有主,太子妃是無辜的。太子妃至今下落不明,到底在哪里?”
李朝歌邊劃過一極淡的笑意,轉瞬即逝:“殿下的太子妃,我怎麼知道?”
說完,再無停頓,大步邁出東宮。
李朝歌走后,東宮侍者看看面灰敗的太子,再看看表不善的趙王、廣寧公主,哪一個都不敢勸。他們垂著頭,悄無聲息退下。
李朝歌得到天后首肯后,回公主府換了服,然后就去北衙挑人。調遣軍隊并不是件小事,糧草、輜重要事先安排,鎧甲要和兵部申請,正式的調令也要等門下省審核。李朝歌這段時間在忙調兵的事,整個人焦頭爛額,本沒心力關注其他。李朝歌去北衙整頓人手,在軍營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出來時,看到天邊飛舞著紙鳶,幾個孩牽著線跑在草地上,一邊放風箏,一邊肆意打鬧。
李朝歌順著細線抬頭,看到幾只形狀各異的紙鳶飛在天上,其中一只升的最高,忽然風箏猛地一扽,地面上接著傳來孩子們的喊聲:“風箏線斷了,它飛走了!”
侍衛見李朝歌盯著那個斷線的風箏,問:“公主,怎麼了?”
“沒什麼。”李朝歌搖搖頭,攬著韁繩走向城門,“斷了也好。一生被繩子束縛,如今,它終于自由了。”
李朝歌剛走城門,公主府的人就迎面趕上來,低聲音道:“公主,大事不好了。太子病危。”
李朝歌立刻往宮里趕,但是等到時,東宮已經響起哭聲,侍從們換上了麻,在殿中嗚嗚哭泣。
李善病逝了。
李朝歌回公主府換孝,然后就進宮,直奔仁壽殿。如今所有人都守在皇帝邊,皇帝本來就不好,經過這重打擊,神更萎靡了。天后臉上未著黛,氣蒼白,仿佛一日間老了三歲。
宮人在門口稟報,皇帝聽到李朝歌來了,說道:“你也來了。太子走了,一會,你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李朝歌應下。皇帝已經聽天后說了汾州的事,皇帝雖然心痛喪子,但江山的事也不能馬虎。皇帝鄭重道:“汾州一案由你徹查,朕最近心力不繼,人手、銀餉方面有什麼要求,你直接和天后說罷。”
天后聲應道:“圣人你放心,有我在,一切都會安排妥當的。圣人只管養好,外面的事不必心。”
這些話放在往常沒什麼問題,但是如今太子病逝,東宮空懸,天后這番話突然微妙起來。殿中人都垂下眸子,靜默不語,仁壽殿中只能聽到皇帝時斷時續的聲音:“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太子的葬儀你來安排,他仁善孝順,生時未能登上皇位,死后務必讓他走得風。”
天后一一應下。天后似乎遲疑了一下,試探問:“圣人,太子的喪事自然要大辦,但朝歌婚期就在今年七月,要不要推遲?”
皇帝聲音低啞,有氣無力道:“不必了。朝歌年紀已長,無需避諱,婚禮照常舉行吧。”
天后微頓,無言應下。其他人或許看不懂,但天后敏銳地覺到,皇帝之所以這樣說,是覺到自己時日無多,所以才想盡快看到李朝歌完婚吧。
事關自己婚事,李朝歌不好表態。李常樂在旁邊聽到,心中頗不是滋味。
因為和親一事被迫遁空門,至今還守著道,而李朝歌胡鬧了一通,毫無懲罰就和中意之人訂婚,如今連太子死了也無需避諱。
李常樂不知道該怨父母偏心,還是該怨時運不公。
太子的葬禮林林總總,十分繁復。李朝歌參加完下葬儀式,回公主府時,已經累極。
侍給送上茶湯,李朝歌眼睛一瞥,在多寶閣上看到一個盒子。
李朝歌之前沒注意過這里有東西,問:“這是什麼?”
侍看了一眼,回道:“回公主,是前段日子東宮送來的錦盒。這段時間一直在忙孝敬太子的喪事,長史忘了這件事,一直放在庫房,今日才拿出來。”
李朝歌微微愣怔,頓了一會,問:“哪一天送來的?”
“好像是二月初三。”
二月初三,是李善薨逝的那一天。侍見李朝歌的視線停留在盒子上,起上前,輕手輕腳將盒子打開,捧到李朝歌面前。
紅鈿螺的木盒中,是一個泛黃的燕子風箏。李朝歌看了很久,其實不記得年的事了。走丟后,六歲前所有的事都如一場夢,約約,不知來。李朝歌連父母雙親都不記得,更不會記得小時候和李善一起放過紙鳶。本來以為,那日只是他夸大其詞。
原來,他真的保存了很多年。
侍小心覷著李朝歌的臉,問:“公主,這個紙鳶看著模樣巧,要掛起來嗎?”
“不用。”李朝歌合上眼睛,手按住眉心,淡淡道,“拿去庫房吧,以后不必再和我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