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苻離微微點頭，定神之間，指腹一，撥出音節，渾厚的一聲滌心神，掃除一切雜念，使人不得不屏氣斂神。

琴音喚回薑飄散的神智，亦鼓瑟和鳴。琴聲蒼茫渾厚，瑟聲悅耳空靈，和鳴之下宛若天籟，清冷通如流水鳴。苻離的琴音自帶肅殺之氣，仿佛落葉蕭蕭中有一劍來，年俠客橫掃四方。

薑樂藝平平，很快被錚錚的古琴音蓋了風頭。一曲畢，竟是餘音尤，久久不散。

下頭的人靜了一會兒，才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

博士說：苻離的琴音裏似乎藏有千軍萬馬，連幽靜的《風鬆》都能彈出大戰在即的張。

而薑知道，或許終有一天他真能去一儒服，領千軍萬馬而來鎮守四方。

兩人合奏的一曲在國子學很是掀起了一陣話題。第二日，薑問他:“苻大公子的琴藝，是哪位高人所授？”

苻離答道:“並非高人，是時家母傳授。”

“你母親？”說起來，薑似乎從未聽人提及過苻家主母，便忍不住問道:“那令堂的琴藝定是更勝一籌，若有機會相見，我也要傳授一二。”

聽罷，苻離怔愣了片刻，方垂下眼瞼道:“家母已過世十載。”見薑神由愕然轉為愧疚，他低聲道，“我沒事，勿要擔心。”

薑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

直到五月底，程溫的妹妹病逝，琴瑟的話題才漸漸消散在夏日的淒風苦雨中。

早聽聞程溫的妹子越發不行了，隻是沒想到這一日來得如此之快。

適逢朔，薑和阮玉趕到程溫家為程二姑娘送行時，程家人正和幾個男人鬧得不可開，而程二姑娘的棺槨還停在破敗的院落中，明黃的紙錢被踐踏泥，頗為淒惻。

男人們不知嚷了幾句什麽，程家那瘦骨伶仃的老母便倒在泥水裏，哭得撕心裂肺。程溫穿著喪服，麵慘白如紙，沉默著去扶幾昏倒的老母親。

雷雨轟鳴，水窪四濺，道旁了一堆披蓑戴笠的看熱鬧的人。馬車無法通行，薑和阮玉索撐傘下了馬車，在嘩嘩的雨聲中問一旁看熱鬧的大娘道：“勞駕請問，時辰到了，程二姑娘怎麽還未出殯？他們在吵什麽？”

矮胖大娘看熱鬧正起勁，也沒問來者是誰，舉著破了邊的黃油傘道：“唉，還能是吵什麽！程家那些遠房叔伯們不讓巧娘葬祖墳唄，會髒了程家的地兒！”

“為何？”薑道，“程二姑娘並未婚，便算是程家的一員，為何不讓葬程家的墳地？”

聞言，大娘這才掀開眼皮看了薑一眼，麵古怪道：“姑娘想必是城裏來的，不知道程家的齷齪事兒。”說罷，大娘湊過來神神地說，“聽說三四年前，巧娘出門給兄長送飯食，在回來的路上被男人拖到田地裏給……那個了！”

薑和阮玉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大娘裏的‘那個’指的是什麽，隻覺一盆冷水當頭潑下。

更冷的是，大娘啐了一口，用一種看骯髒爬蟲般的、極度厭惡的眼神看著狼狽的程家母子，冷然笑道：“虧得那巧娘被弄那樣還有臉回來！後來不了別人的指指點點，便在晚上投了湖，誰知又被他哥給救了，了個半死不死的殘廢！要我說啊，當初溺死了倒還幹淨些！”

說完，又是狠狠啐了一口。

“……”

阿爹說的沒錯，這世間最險惡的向來不是豺狼虎豹，而是人心。

薑木然站在道旁，明明是悶熱的雷雨夏日，卻如墜冰窖，冷到骨髓。

第38章

苻離和魏驚鴻趕到時,程母渾被雨水浸,勉強搭著程溫的手站穩，以一個母親最卑微的姿態乞求程家的男人們：“都是一家人,巧娘再怎麽說也是你們的侄兒，你們怎忍心苦苦相，讓去做葬崗上的孤魂野鬼啊！”

“呸！誰敢認這個侄兒？”一人群中,一個稍稍年輕些的男子戴著箬笠，嗤道，“一個失了清白的姑娘不配祖墳，這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

“是這個理。”又一個披著蓑的老者頷首道,“巧娘即便是死了,了地府,見到程家列祖列宗,怕也是要再死一次謝罪的。”

眾人所言,可謂字字誅心。

程母哭得幾昏厥。薑心中也像是浸了雨水，又冷又沉,給程母撐傘,對那群擋在喪葬路上的程家男丁道：“死者為大,請諸位看在國子監的份上,讓程二姑娘土為安罷。”

戴箬笠的男子語氣很衝：“小小年紀拋頭麵,你又算是什麽好東西？”

一旁的阮玉氣得發抖：“你們怎麽這般蠻橫！”

雨聲漸漸小了,披蓑的老者手製止男人們的議論，肅然道：“小娘子，老夫敬佩你是個讀書人,隻是這是我們程家的家事，還外人莫要手。”

一旁，麵慘白眼底烏青的程溫終於開口，嗓音沙啞得幾乎了氣音，疲憊道：“阮姑娘，薑姑娘，多謝你們冒雨前來給舍妹送行。大伯說得對，這是我們的家事，你們請回罷。”

好在魏驚鴻和苻離很快趕到。

聽薑簡單的說明了況，苻離手掀下鬥篷的帽兜，將馬韁繩拴在道旁的路上，對薑道：“你們先上馬車，這裏我來理。”

薑的鞋、擺俱是了，濺著星星點點的泥漬，阮玉也沒好到哪裏去。聞言，薑點點頭，又解下腰間的錢袋遞給苻離：“這是我和阿玉的一點心意，勞煩轉給程家阿婆。”

錢袋裏的碎銀並不很多，但那是兩個異鄉的姑娘能拿出手的全部。

苻離鄭重接過，點了點頭，而後轉朝吵鬧的程家人走去。他氣質冷冽，著致華貴，一看就不是個好惹的主兒，一時間人們紛紛讓路，說話的語氣都敬畏了不。

程二姑娘最後還是下了葬，不過並未葬程家祖墳，經曆今日一場風波，程溫也算是徹底看了世間冷暖。有了苻離親手送來的募捐，程溫不願妹妹死後還在程家祖墳裏欺辱，便另擇了一塊風水寶地，請了城中最好的送葬隊風風地送巧娘出殯。

從此，程家無人敢置喙。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誰知第二日淋雨涼的薑和阮玉雙雙病倒了。

阮玉倒還好，隻是咳疾複發，好在包袱中常備了玉丸，吃上兩粒睡了一上午便神了許多。倒是薑這個不曾生過大病的，一病便如山倒，回來後夜裏起了高燒，去監醫館領了退燒藥也不見好，依舊紅著臉在被褥中發抖。

整個正午薑都是在怪陸離的噩夢中度過的。一會兒夢見自己烈焰之中熱得難，一會兒又是如墜冰窖冷到發寒，好不容易掙出來，又夢見程家男人那些扭曲的麵孔，夢見自己被司業去考課，可書本上卻全是自己不認得的怪字……

“阿，阿！”

恍惚間聽到阮玉焦急的呼喊，將薑從考課張的噩夢中離。翻了個，鼻腔發熱，模糊哼道：“……什麽事？”

一隻微涼的手掌落在薑的額上探了探溫，阮玉道，“阿，再這麽燒下去會出問題的……”接下來阮玉說了什麽，薑已全然聽不見了，腦中如同漿糊般混沌一片。

“阿，快些起來，我給你穿！”阮玉的聲音大了些許，搖著薑的肩道，“苻大公子給你備了馬車，送你出去看大夫……阿，你聽到了麽？”

“我已喝了藥，睡會兒便好了。”薑渾無力，連一手指也不願抬，閉著眼說，“我不想……”

折騰了一陣，薑到底被阮玉從被褥中刨出來，頭重腳輕地下床梳洗去了。

因假期未過，阮玉同薑去監丞那兒領了木牌便可出門。門外果然停著一輛馬車，阮玉扶著薑上去，掀開簾子一看，隻見苻離一靛藍暗紋武袍端坐其中，一時有些訝然。＊思＊兔＊網＊

以為這等小事，苻離不會親自前來的。

見阮玉有些局促，苻離開口道：“阮姑娘若不放心，便隨我們一同前去。”

阮玉看了看並不寬敞的馬車，猶豫了片刻，方細聲道：“有苻大公子在，我自然是放心的。馬車坐三個人有些，我便不去了，阿高燒不退，畏寒嗜睡，還請大公子多多照拂些。”

若是換了別的男子，阮玉定是不放心薑獨自與之同座，但苻離為人正直，又與薑惺惺相惜共過生死，同窗誼甚篤，想來也不會出什麽事兒，便不再有顧慮，隻提醒苻離要在酉時前將薑平安送回。

苻離一一點頭應允。

薑渾渾噩噩地上了車，平時鬧騰的人一旦生了病，就跟霜打的花似的蔫了，也不說話，一上車就在馬車的位置上閉目養神，臉頰紅撲撲的著病態的嫣紅，看上去頗有幾分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