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之初,他就已下了命令,不許兵將滋擾百姓,只需捉住那些要人即可。
兵將們還算聽話,都沒敢來。
拿下皇宮后,魏津沒敢太高興,迅速休整兵馬布防城池。
百余里外,謝珽親率鐵騎向京城北側。
蕭烈在滅了梁勛之后,分兵兩路,一路繞到魏津背后斷其的退路,另一路則折道向西。此時,已然與謝珽事先布下的韓九、田沖等人合力,領著強兵壯馬,將京城東側收囊中,守住門戶。裴緹在隴右盤桓許久,仗著劍南早已歸服不敢擅,自州攜重兵而來,將京城西線守得不風。
這都是河東的梁柱,戰功赫赫。
如今三路合圍,只將京城的南門留給魏津,攻城號角吹響時,鐵騎直如黑云來。
魏津既已奪得玉璽,焉能撒手?
嶺南與河東可算一南一北遙遙相,中間夾著好幾位節度使,此前除了彼此謀算之外從未當面過手。
河東的戰績無需多言,謝珽先是橫掃隴右,后又拿下宣武,鐵蹄過所向披靡。魏津固然不及他名聞四海,卻也是雄踞一方的老將,多年籌謀費盡心,這回雖在淮南了釘子,在山南兩道卻勢如破竹,后又搶先攻克京城,奪得玉璽,嘗到了住皇宮的滋味。
魏津年已五旬,自忖也算戰功赫赫。
想著謝珽雖有善戰之名,到底年才弱冠,后輩晚生不足為懼。且他占著守城之利,麾下兵將又因剛拿下京城,士氣十分高漲,斷無戰敗之理。只消死守城池,仗著南邊源源不斷的補給,撐他三個月不是問題。屆時北梁聞風而,謝珽首尾難顧,京城之圍自然能解。
他這皇位,亦可由此坐穩。
魏津存了必勝之心,到謝珽所在的北門親自督戰,重甲在威風凜凜。
卻未料,別說三個月,他連三天都沒撐到。
先前魏津攻打京城時用了三天三夜,幾乎耗盡全力才將城門攻破。那還是仗著軍已然潰散,京城人人自危,守城的只剩殘兵敗將、士氣低迷。彼時魏津覺得,京城這等墻高樓堅,若換他麾下的銳來守,定能堅固萬倍。
且大捷后經了休整,他的大軍士氣高漲、以逸待勞,定能攔住謝珽。
直到真跟謝珽了手,他才明白,京城那些個殘兵敗將,跟河東的兵馬本不可同日而語。
就連他的兵將,在這支橫掃隴右宣武的鐵騎面前,也是天差地別。
更何況,京城里還混進了細。
里應外合、三面夾擊,雷霆之勢般來。
魏津自稱帝后,這一路頻奏凱歌,雖也有難克之城,卻也甚吃敗仗。直到今日,被謝珽、蕭烈和裴緹三路大軍夾在中間時,他才明白何謂實力懸殊,何謂將邊塞守銅墻鐵壁的雄兵烈馬。
號角吹響后不過一個日夜,守城的兵馬就已從最初的斗志高昂,變了后來的捉襟見肘。
到第二日,愈發舉步維艱。
形勢迅速逆轉,城門被謝珽攻破時,魏津仰天長嘆,自知已無力回天,忽而轉縱馬馳回皇宮。
宮廷空,激戰后尚未清掃。
他騎著馬長驅直,才剛坐回含元殿那把得之不易的皇帝寶座,就見宮門口謝珽縱馬追來。
他閉上了眼睛。
從生出謀逆篡位之心,到打下京城奪得玉璽,登基為帝、主京城的夢,他已做了太久太久。
到頭來,卻只坐了這麼幾日。
殿宇高闊深宏,廊柱陳設無不威儀,魏津渾是的坐在座,看到謝珽在殿前翻下馬,拾級而上。秋日的刺目照在他的鎧甲,年輕的男人英姿魁偉,黑沉沉的細甲上映照著,生了副俊眉修目,整個人卻極冷,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威儀狠厲。
他健步殿,劍上跡猶在。
而在殿門之外,河東的將士已如涌來,將魏津獨自圍在巍峨殿宇。
魏津自知在劫難逃,恨恨罵了句賊。
謝珽眸冷沉,只抬步近前。
他知道這賊是何意。
不過是魏津不甘心,搶著先機進了京城奪得玉璽,事敗后又覺得河東是故意等他掃平京城,橫刀來奪戰果。
這些都不重要。
謝珽抬目環視整座殿宇,看到那方象征巍峨皇權的玉璽端正擺放在案上。滿殿凌,跡遍布,唯有這方玉璽得干干凈凈,連同錦盒都是新換的,想必被魏津珍而重之。
在他目掃過時,魏津抱起了錦盒。
謝珽巋然站在案前,腦海里不知怎的浮起了八年前父親戰死的場景,連同之后激戰的尸山枯骨、流河,亦無端浮現。那場毒謀算,出自吉甫的挑唆、永徽帝的猜忌,而最初挑起火苗的,是眼前素未謀面的魏津。
他的眼底浮起了諷笑。
“故意晚到一步,只是讓你知道,哪怕得了玉璽,你也不配坐在這里。”謝珽冷聲道。
……
魏津一死,部將或死或降,迅速潰散。
而皇室之人已盡被誅殺。
永徽帝被丟在了后宮一座偏僻宮殿,許多天了都無人問津,暑熱的天氣里幾乎發臭。謝珽只冷冷掃了一眼,便讓人重新清理皇宮,隨即民安城,監國攝政,煩勞謝巍親自北上,去接阿嫣武氏等人進京,亦代他將戍衛河東之事給武懷貞。
半月之后,阿嫣抵達京城。
車隊浩浩,在重兵護衛之下一路都風平浪靜、暢行無阻。
最前面是武氏、阿嫣和謝奕母子。
往后些,是賈恂等肱之人。
至于老太妃,因這大半年都不太好,尋常連府門都不出,怕不住千里迢迢的車馬勞頓,仍留在魏州安養。二房的謝瑾夫婦帶著孩子守在邊,與早就出閣秦念月一道,陪著老太妃安天年。
仆從之中,愿意進京的也多帶了來。
盧嬤嬤、玉等人自不消說。
華蓋香車城時,京城里的秩序已陸續恢復,哪怕皇宮仍舊空置,朝臣們亦各懷心思,在連著半月的宵、巡查之后,城中卻已消停下來。民宅附近的店鋪攤販悄然開張,朱雀長街雖仍戒嚴,兩側卻已不是激戰之初的狼藉。
阿嫣仍被送到了隨園。
這地方原是信王在做東家,靠著高門貴戶的捧場,了京城里一等一的富貴所在。魏津兵臨京城時,高門貴戶各自惶惶不安,滿城生意凋敝,這地方已迅速空冷清,等謝珽打進來時幾乎已是一座空園。
遂拿來當棲之。
巳時將盡,隨園外侍衛站得嚴整,懂事些的高已然擺出了態度,哪怕謝珽未提登基稱帝之事,也知這皇權遲早落在他手里,極乖覺地來隨園稟報請示,井然有序。至于那些尚未歸服的,謝珽也不急著收拾,只讓人將藏匿的吉甫之流押著,待手里的事理清,各方態度盡明,便可決斷置。
徐曜仍極忙碌,陀螺似的奔波來去,將阿嫣、武氏安頓好之后,又命人擺飯,去請謝珽一道來用飯。
謝珽遂拋開公事,許自己半日清閑。
自打進了京城,他這些天幾乎都是連軸轉,都沒怎麼休息過。
如今總得口氣。
午飯十分盛,在敞廳里擺了兩桌。
除了王府眾人之外,亦有隨同京的賈恂等人,謝珽一時半刻無從設宴,正好借這頓飯的時機,布置些事。
飯畢,各自應命而去。
謝珽終于能松口氣,攬著阿嫣往住走。
仍是上回進京時住的那幾間,里頭陳設都沒怎麼變,只不過如今并無書房,謝珽的許多機要之件都放在這里,院落周遭戍衛極為嚴。先前在書房伺候的孫嬤嬤等人剛來京城,這些天屋里都是謝珽住著,最多讓徐曜和侍衛進來隨便收拾幾下,外頭東西堆得多,可想而知。
阿嫣看得連連搖頭,“夫君在外打仗時,營帳中總是這麼麼?就這麼擺著,也不怕丟了找不到。”
“都是雜,要的都收起來了。”
謝珽隨口說著,反手闔上門扇,沒多瞟那些書信卷宗半眼,只用力將擁懷中。
發兵之后,夫妻倆便聚離多。
先前他在許州傷,雖說要回魏州休養,實則也沒安生兩日,在謝淑離開后沒多久,便又被公事催著去了隴右。之后兩地相隔,戰事烽火連連,轉眼就已是秋末九月。遣謝巍北上護送,選了隨園下榻之后,每嘗繁忙中稍得空暇,他的腦海中,便會立時浮現的影。
數年籌謀,一朝功,哪怕沉穩老練如謝珽,其實也有些迫不及待,想與分這份喜悅。更想將抱進懷里,在長大的地方,重整破碎河山。
但他必須按捺。
半個月的時看似轉眼即過,在閉眼小憩的思念中,卻又分外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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