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至,北地不比南方,天氣漸漸幹涼起來,盛府免不了煮些甜湯來潤肺止咳,明蘭自來這裏後大半時間倒是病著的,這一變天就更加虛弱起來,常常幹咳氣,請大夫來不過開些滋補之藥,偏偏明蘭最厭惡中藥的味道,急切的思念著川貝枇杷和咳寧,越這麽想就越抵製中藥,喝一碗倒要吐半碗,整日裏病歪歪的,半點力氣也提不起來,曾經板壯壯還練習過防搏擊的明蘭真是氣不打一來。
盛紘和王氏斟酌再三,又四打聽袁文紹的人品才幹,最後還是定了他,這就過了納彩之禮,送出了華蘭的生辰八字遂行問名禮,王氏的思路非常神奇,居然分別請了一個得道高僧和一個有為道士來合八字,這一僧一道都說是雙方是百年好合的八字,王氏這才放了心,盛紘瞧王氏房中的香幾上,左邊擺了一個拂塵右邊立了一個木魚,不由得失笑:“太太這到底是信佛呢還是信道,也說個準數,對準了拜方靈驗些呀。”
王氏知丈夫是在調侃自己:“哪個靈驗我就拜哪個,隻要華兒好,讓我拜牆草也。”
盛紘容一斂:“我知你是一副慈母心腸,最是好心,最近我瞧著明兒不好,你也多留些心,這麽咳下去,莫送了一條小命。”
王氏道:“昨日京裏來信,忠勤伯府這幾天就要來下小定了,華兒見我忙的焦頭爛額,就自己把明丫頭的事兒給攬過去了。”
盛紘搖搖頭:“華兒一個小孩子知道什麽,你還是自己過問牢靠些。”
王氏笑道:“瞧老爺說的,華丫頭哪裏是小孩子了,要是諸事順當,不是明年底就是後年初便要嫁人了,將來要服侍公婆夫婿,也該學著照看人了;這幾天,把自己份例的雪梨羹和杏仁湯都送給了明丫頭,還天天拿眼睛死盯著明丫頭吃藥,吐半碗就要加一碗,明丫頭嚇的都不敢吐藥了。”
盛紘心中大,連連點頭:“好好,姊妹間本就該如此,華兒有長姐風範,很好很好。”
華蘭大小姐是個嚴格執行的負責人,溫不足,威嚴有餘,明蘭但凡流出一點不肯吃藥的意思,就恨不得起袖子親來灌藥,明蘭嚇的出了一汗,病倒好了一大半。華蘭又捉著天天踢毽子。明蘭猶如被押解的囚犯一般,在華蘭的監督下,立在院子裏一五一十的踢著毽子,每天要踢足三十個,每三天要累進五個,華蘭大小姐居然還拿了個冊子做明蘭的鍛煉日誌,一臉獄卒相的天天勾對記錄,踢一個都不行。
華蘭是個大姐姐型的孩,心充滿長姐結,可惜同胞的弟弟妹妹都無法滿足這個需求,長柏秉老穩妥,華蘭不要被他訓去就燒高香了,而如蘭卻任刁鑽,桀驁不馴,華蘭素與不和,說一句倒會還三句,王氏護著,又不能真罰如蘭;而林姨娘那裏的兩個不屑,長棟又太小,所以一直沒什麽機會擺大姐姐的譜。
明蘭脾氣乖順和氣,讓做什麽就做什麽,說兩句也不會強,隻會怯生生的著你,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偶爾還發個小呆,華蘭對這個小妹妹很是滿意,幾乎比自己妹妹還要喜歡些。
忠勤伯府作快,沒過多久就來下小定,因為袁文紹年紀著實不小,他們指著明年中就能完婚,盛紘拿出當年考科舉時的文章架子,寫了些雲山霧罩的托詞在信裏,也不知人家是不是能看懂,大約意思是兒還小,不忍早嫁,言辭懇切的表達了慈父之心,那袁家立刻又加了不聘禮,還請了鴻臚寺的一位禮來下聘,盛紘裏子麵子都賺足了,也很上道的又加了些嫁妝,並把婚期定在明年五月,兩家都很滿意。
之後,華蘭就被鎖進了閨房繡嫁妝收子,明蘭鬆了口氣,現在已經累積到每天要踢65個毽子,踢的直筋,這下看守自己被關起來了,也可以再次回到了吃吃睡睡的小豬生活,當然,時不常的要被如蘭擾一下。
天氣漸漸轉寒,春夏秋都還好,這一冬,南北氣候差別就立刻顯現出來了,各房紛紛燒起了地龍,各土炕磚炕,還有致漂亮的木炕——就是把寬闊舒適的床和炕結合起來的寢,明蘭本是是南方人,從不知古代北方竟然還有這樣既保暖又舒服的炕床。估計是踢毽子的功勞,天氣這樣冷明蘭竟然沒有冒生病,不過,別人病倒了。
盛老太太到底年紀大了,且南北遷徙太遠,多有些水土不服,秋之後也開始咳嗽了,素來威嚴,屋裏的丫鬟婆子不敢吃藥踢毽子,所以病一直沒斷,一冬就時不時的發低燒,這一天突然燒的渾滾燙,幾乎昏死過去,大夫來瞧也說兇險的很,老人家最怕這種來勢兇猛的寒癥,一個弄不好怕是要過去,這下可把盛紘夫婦嚇壞了。
盛老太太要是沒了,盛紘就得丁憂,華蘭就得守孝,那袁文紹已經二十了,如何等得了,盛紘夫婦立刻意識到事的嚴重,於是同心同德,齊心協力,日夜流去照看盛老太太,每一副方子都要細細推敲,每一碗藥都要親嚐,險些累的自己病倒。不過這副孝子賢婦的模樣倒是引得全登州宦士紳競相誇讚,也算歪打正著了。
幾天後,盛老太太終於退了燒,緩過氣來,算是撿回一條命,盛紘夫婦不敢放鬆,著把庫房裏的各種滋補藥品送到壽安堂裏去。對明蘭來說,再名貴的滋補藥也是中藥,那味道高明不到哪裏去,心裏不免暗暗同盛老太太,還沒同兩天,壽安堂突然傳來一個消息,說是盛老太太年老孤寂,想要在邊養個孩兒,聊解冷清。
消息一傳出來,幾家歡喜幾家愁,先說歡喜的。
“娘為何我去?都說老太太脾氣乖戾,子又冷漠,一年到頭也說不上幾句話,那屋裏簡陋的很,沒什麽好東西,況老太太一向不待見你,我才不去自討沒趣。”墨蘭窩在炕上的被籠中,上披著一件栗點金的灰鼠皮襖子,懷裏抱著個橫置的金葫蘆掐琺瑯手爐,小小年紀已經出落的清麗儒雅。
林姨娘瞧著兒,又是驕傲又是擔憂:“好孩子,我如何舍得你去苦,可咱們不得不會將來做籌謀,你可瞧見了你華蘭大姐姐備嫁的形,真是一家百家求,何等風!等過個幾年你及笄了,不知是個什麽景?”
“什麽景?”墨蘭欠了欠子,調子還是那麽斯文,“娘莫再說什麽嫡出庶出的了,父親早說了,將來絕不委屈我,他會這樣待大姐姐,也會這樣待我的,我自有風的日子,況且娘你手裏又有產業,我有什麽好怕的。”
“我的兒,你知道什麽?你華蘭姐姐今日如此風,一是你父親做暢達,聲素來不錯,來往際也順遂,二是咱家多有些家底,不比那些沒家底的清貧小吏,三是那華丫頭是個嫡出的,有個世代簪纓的舅家,這最後一你如何比的,況且你與那如丫頭隻差了幾個月,將來怕是要一同論嫁,那時能有好的人家留給你?”林姨娘拿過兒手裏的暖爐,打開來用手邊的銅簪子撥了撥裏麵的炭火,蓋上後又遞了回去。
縱是墨蘭素來早慧,聞言也不臉紅:“娘渾說什麽的呢?兒才幾歲你就說這個?”
林姨娘籠住兒的一雙小手,秀致的眉目出一抹厲,沉聲道:“當年的事我從不後悔,給人做小,得罪了老太太,不容於太太,這些我一概不怕,你哥哥到底是個小爺們,不論嫡出庶出總能分到一份家產,將來自有立之地,我唯獨擔心你。”
墨蘭低聲問:“娘別往心裏去,父親這樣疼我,幾個孩兒除了大姐姐就是我了,將來總不會虧待我的……”
“可也厚待不到哪裏去!”林姨娘一句話打斷了兒,往後靠在秋香金錢蟒大條褥堆裏,闔目慢悠悠的說,“你如今七歲了,也該曉事了。我七歲上時,你外祖父就敗了家世,那以後我不曾過過一天像樣的日子,你外祖母沒有算計,全靠典當度日,那時總歎氣沒能嫁到麵的人家,當初明明是一起嬉鬧玩耍的小姊妹,有的就披金戴銀榮華富貴,有的卻落魄潦倒,連娘家人也不待見。總算臨過世前做對了一件事,把我送到這盛府來。”
屋靜靜的,隻有地上的熏籠緩緩的吐著雲煙,林姨娘微微出神,想起第一天進盛府的景:那時盛紘雖然職不大,但盛祖太爺卻掙下了大份的家業給子孫,老太爺又是探花郎出,盛府自然氣派,那樣致漂亮的花園子,那樣描金繪銀的用家什,綢緞羽紗四季裳,一輩子都沒想過這世上還有這樣富貴的日子,這樣養尊優的生活,那時盛紘又斯文俊秀,文質彬彬,不由得起了別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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