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番話倒有幾分娓娓道來的意思。

揭下手帕，低頭去看他，他正專注地替纏了一層又一層紗布，活要將這隻手也纏豬蹄。

哽了好一會兒，方才想說的話全數忘在了腦後。

孟璟一抬眼便見這生無可的眼神，以為不信他說的話，他還從來沒對人這般推心置腹過，這呆子居然還敢懷疑他，他心裏騰地躥起一陣火，正要發作，忽然聽見說：“孟璟，我沒有很在意的。”

“什麽？”

笑笑：“我沒有很在意你懷疑我。”

他手上力道沒控製好，疼得咬到了。

“若我是你，也定然會起疑，將心比心，我真的沒有很介意你懷疑我。你我都不是聖賢，不過是人之常罷了。”又仰頭看了眼太，迎著斜笑起來，“但是吧，孟璟……”

聲音輕飄飄的：“你既然願意試試，那便不必先在心裏給我判個死刑，再一點點地說服自己，說其實不是這樣的，再慢慢減流放，那流多呢，三千裏還是一千裏，永世呢還是三年。”

他抬眸看向。

“這樣的話……”低低歎了口氣，“你心裏該多難啊。”

他怔住。

“你心裏這樣磋磨，實在太苦了啊。”

他心裏說不出來什麽滋味，隻覺一苦緩緩蔓延而上，包裹全。

他終是沒有應和的話，隻是重新低下頭去的時候，替包紮的力道又輕了幾分。

他緩緩放下手，楚懷嬋垂眸看了眼這兩隻豬蹄，沒忍住笑了笑，溫聲道：“你有懷疑，你要問我啊，別憋著。”

就坐在井沿上，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井口旁邊的木芙蓉斜支過來一朵，襯在脖頸後方，愈發襯得人比花。

良久，他終於開了口：“你不怕……我拉你下深淵麽？”

竟隻想著要如何打消他的疑慮，卻從未問過一句他到底要做什麽。

仰頭淺淺笑開，右手索著探過去，握住他手往上一拉，他借力起，見拍了拍井沿，他看著井沿邊緣的細小青苔，猶豫了下，覺著這地兒實在是坐不下去，但不肯罷休，又拍了兩三下，角梨渦愈盛。

他歎了口氣，掀袍在旁坐了下來。

這才罷休，但也不肯收回手，閉著眼過去，將他右手拉過來，拉著手指數：“首先呢，見字如麵，你的字不像是大大惡之人的字。其次呢，你很好的呀，你看，你肯縱貓爺撒野這麽多年，還能容扶舟犯這麽多年的糊塗，嗯……我嫁過來之前呢，我哥很是高興，每次醉了茶便拉著我同我講，說你十六歲那年就在長城塞請鎮朔將軍印斬了一名臨陣退導致錯失戰機的都指揮使，二品大員吶，還是遠支宗室，十六歲……”

“嘖”了兩聲：“聽說把先帝慪得五六日食不下咽，最後派欽差到長城塞賜了你一把寶刀……刀呢，是書房裏那把嗎？很威風呢。”

說著說著神卻漸漸黯淡了下去，有些惋惜地道：“怎麽如今卻不肯用刀了呢？”

他本不想回答，但就這麽拿手指在他手心裏畫著圈，一下一下的，帶起一下又一下的.，他深深吸了口氣，迫自己將這心煩意了下去，下一刻，卻拿食指描摹了一遍他虎口廓，停在那厚繭上，尾音輕輕上揚：“嗯？”

他默然垂首，看向放在他虎口上的手指，瑩白蔥，玉手纖纖，♪。

他猶疑了好一陣子，雖未盡數如實代，但好歹吐了一半緣由：“刀法是父親親自教的。”

愣了下，輕聲道：“都會好的。”

他低低“嗯”了聲，沒再接話。

怕他難過，又接著方才的話說：“十六歲敢斬大將，卻肯放東流回去送他母親最後一程，嗯……看你之前的態度，母親想必是不支持你的吧，但你還是很守孝道啊。你不許四弟練武，是怕他也傷吧，這種痛和風險，不想讓他有半分沾染的可能是不是？對我，說我是呆子便是呆子吧，但呆子，也懂人心一兩分的。”

“你會怎麽樣呢？謀反麽？叛國麽？”

越說頰邊笑意越盛：“要謀反，先帝尚武，那會兒後軍都督府兵力最時也有五十萬人，率軍殺進居庸關或紫荊關，父親率京衛給你開城門不難的吧？叛國的話……你什麽都不用做啊，頂多就是先殺監軍和巡關史，再讓都司衙門大開清遠門不抵抗就可以了，韃靼鐵騎不到半日便可踏破宣府，可你什麽都沒有做啊。”

“這樣好的人，我不覺得他會做出什麽傷天害理遭天地生民唾棄的事來。”

緘默了好一陣子，輕聲問：“當年那一役，還有是麽？求一個真相竟然這麽難麽？”

孟璟子僵了僵，沒說話。

並不追問，隻是輕輕歎息了聲，繼續道：“但是呢，你雖然很好，可若說要我心甘願陪你下地獄呢，我也不想說假話騙你，哪怕我現在已經嫁給你了，我也依然不願意。我還有大好山河沒有看遍，還有書山辭海未曾讀完，還有外祖友未曾探，我不舍得。”

他側頭看了一眼。

緩緩接道：“但是啊……我想在深淵前，拽住你。”

孟璟倏然笑了笑。

這笑裏帶幾分寂寥，又像是自嘲，總歸……不太相信說的話。

“我說真的。”

不知為何眼裏竟然盈了淚。

他微微側，將肩膀遞了過去。

並不忸怩，自然而然地靠上來，帶著哭腔，極輕聲地說：“孟璟，你也給我個機會，讓我也試試吧。”

第57章小哭包

孟璟仰頭忘了一眼天際。

夕在雲層後麵,晚霞層疊,紅紫相間,一點點地燒得愈來愈旺,再一點點地黯下去,溶於遠山。

他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再這樣看過夕了。

那幾年裏,他畏，白日裏並不肯出門,連窗紙都比旁人所用的厚上幾分,整個閱微堂,便是連大白日裏,都籠罩著一層黯淡沉。

隻有晚間，他才偶爾會到中庭裏坐一坐，看月出東山，再等瑤臺月落。

這大半年裏麽,則更是心事重重，他也再難有這樣的心境,在夕下好好坐上一坐。

他微微側,取過手裏那枚玉蘭，輕輕將眼角的淚一一幹。

夕垂下,側佳人似月。

他安安靜靜地將的手帕疊好,遞還給,這才輕聲應道：“好。”

握住這一方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歡快道：“擇日不如撞日，快到月中了,你既然沒走，今晚去東池吧，我請你看月亮啊。”

他緩緩抬眼看：“你怎知道我沒走？也可能是半道折返了。”①思①兔①網①

“不知道，直覺。”自個兒樂了，“又或者，薛敬儀盯你盯得正，我覺得你不會蠢這樣，不是誰都可以隨隨便便草草埋了便揭過的。起碼薛敬儀沒了，我哥肯定第一個告假來宣府悼念，未必不能發現點什麽。”

提起薛敬儀，他臉頓時青了幾分。

楚懷嬋看得發笑，拉著他起：“今日天氣正好，去不去嘛？”

興許是瞧著他不大高興，這後半句故意帶了幾分嗲意逗他，勾得他心間輕輕一，他本發作的怒火今日不知第幾次被強行了下去。

他順從地跟著起往外走，哪知剛走出去一步，忽地頓住了腳，握住他的手也頓時用力了幾分。

“怎麽了？”他疑地看向。

楚懷嬋臉瞬間紅，遲疑了下，兩下將他往外推：“你先出去。”

他沒多想，走出去兩步，又覺這反應莫名其妙，好奇地回頭盯一眼，趕衝他擺手他快滾，他見這副忸怩不安的樣子，雖說覺得奇怪，但也沒說什麽，一頭霧水地先一步往前頭去了。

等見他掀開門簾進去了，楚懷嬋這才放心地往後退了幾步，悄悄退到院牆下，這才放心手去了……忿忿地盯了眼那朵木芙蓉，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時夏這丫頭的腦子真是越來越不靈了，方才推那一把下手也太狠了，現在尾骨一陣一陣的疼，還不知要怎麽辦才好。

緩了一會兒，怕孟璟等得不耐煩，強撐著麵如常地往裏走，隻是麽……這作實在是慢吞吞，活像是隻千年老烏邊打瞌睡邊慢慢往前挪似的。

孟璟立在窗下看了好一會兒，總算看出點不對勁來，他方才因看見時夏手背上的跡，斷定掌心了傷並且還未止住，這才替簡單理了下，但手肘的也還是看得出有過痕，他簡單想了下便明白過來什麽個姿勢才能蹭到此，明白了幾分，又掀簾往後頭去。

哪知門簾才剛一，這呆子立刻嚴陣以待，和防賊似的盯著他，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腦子裏那弦崩到最，幾乎口不擇言：“你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