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就快奔到懸崖。
風聲像刀子般割進趙姝耳中,絕地捂住肚子,淚水浸下。
過去的種種走馬觀燈從腦海中晃過,從兒時到長大人,一道道印象深刻的畫面不停跳出來,卻沒有悲傷沒有眼淚,全是曾經令高興的人和事。
生死關頭,只記得那些歡聲笑語。本能的反應,在危難的況下寬自己。
但這些歡聲笑語并未讓寬,因為不想帶著笑容去死。
恨啊。
恨自己的愚蠢,更恨孫家人的冷殘忍。
直至今日,才深刻地意識到,一群人惡起來,有多可怕。以為孫家和趙家不一樣,是想錯了,錯得離譜,所以才會天真地以為就算他們對不滿,最多也就當面不理人,背地里說兩句風涼話。
這人一旦惡起來,比厲鬼更甚。
瞧他們今日所謀劃的,這般迅速,這般縝,還來不及細想,就已被他們送上死路。什麼正妻,什麼貴族之,通通不頂用,人要殺你,就是要殺你,哪怕你還懷著孩子,是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
趙姝眼中迸出恨意,此時此刻腦子里什麼都沒有,不想知道他們這樣做是否為了騰出的正妻之位,不想知道孫家到底有多人謀劃的死,不想知道他們到底有何苦衷。
只知道,死后一定會化作厲鬼,詛咒孫家上上下下不得好死。
趙姝哭著同肚子的孩子說:“母親平時還是很善良的,你不要怕,母親不會讓你做厲鬼,母親一個人做厲鬼就夠了。”
趙姝想,這大概就是的言了。
只有風和肚子里這個未出世的孩子能聽見的言。
車蓋上有什麼重重往下了一下。趙姝抬頭上看。
厚實穩固的車蓋像一把傘般被人掀開,眨眼間,看見天空,碧藍的天空,朵朵白云漂浮。一雙結實有力的手朝撈來,手的主人被擋了面龐,他著氣對說:“我不會讓你做厲鬼的。”
趙姝一怔,放聲大哭。
冬風呼嘯的山野間,馬車跌懸崖的聲音轟隆作響。
樹下的荒草地,子痛苦嚎的聲音此起彼伏。
昭明張得全都在發抖。他想繼續抱往前走,可是不愿意。
說:“來不及了,孩子要出來了。”
昭明手足無措,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著的肚子,徹底慌了神:“怎麼辦,怎麼辦。”
趙姝躺在樹下,眼淚鼻涕哭了一臉,咬牙道:“就在這里生。”
昭明驚惶:“不行的,怎麼能在這里生。”
趙姝抓住他的手臂:“行的,一定行的,你替我接生!”
昭明心突突地跳,像熱鍋上的螞蟻,驚慌焦急:“我不會接生,我只會殺生。”
趙姝痛得青筋暴,強忍著的劇痛,努力抓著他的手引導他:“就當是為了我,試一次,好不好?”
昭明抖,口而出:“好。”
趙姝仰頭一躺,狼狽至極地看著頭頂上日從樹枝間下來,兩開:“開始吧,將孩子拽出來就行。”
昭明第一次害怕。
他是劍客,是天下最厲害的劍客,他該是天下最不畏懼見的那個人。他的手里沾過無數人的鮮,他的刀嘗過無數人的痛苦,對于一個劍客而言,他已經做到了最好。
再沒有人比昭明公子更無的劍客了,他總是聽見人們這樣說。人們還說,他沒有心,因為他殺人后從不會愧疚。
他也曾想過,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心,因為他真的不會愧疚。
他只會為完太子的命令而心滿意足,至于愧疚,那是什麼?
昭明低下頭,他手里沾著趙姝的,這些鮮紅刺目,看得他害怕發憷,像是被撕裂一般,這些好似是從他流出來的,他無助地伏下去,自責呢喃:“對不起,對不起……”
明知道婦人生產時會流,可他仍然固執地認為這些是他弄出來的,他將趙姝弄疼了,他害趙姝流了。
巨大的愧疚在昭明上,他佝僂著后背,脊柱發抖,他不敢看自己的手,更不敢看手指所到的地方。
他告訴自己,他不能讓趙姝有事,不能讓趙姝的孩子有事。他一定要讓平平安安地活下來。
昭明將神明求了遍,他一次次哀求神明,求神明庇佑趙姝。
他這輩子是沒有什麼福報了,他愿意用下輩子下下輩子的福報,換趙姝平安。他愿意做豬做狗做任人宰殺的畜生,只要趙姝能夠順利生產。
趙姝已經痛得神志不清,哭著對昭明喊:“我好痛啊,好痛啊。”
昭明心如刀割,嚨像是塞住一般,什麼話都說不出。
說什麼話,都無用,他無法安。
昭明出隨小刀,毫不猶豫往左手上割了一刀。鮮汩汩而流,他低語道:“我陪你一起痛。”
漫長的煎熬,時間緩緩流逝,興許是神明顯靈,兩個時辰后,趙姝生下了一個男嬰。
趙姝抱著自己的孩子,氣若游,又哭又笑:“可算見到你了,你這個猴娃子。”
昭明抱起母子二人,他的袍服早已褪下用來包住趙姝,他作輕抱著趙姝母子往前而去。
趙姝困頓乏力,仍不忘說:“我不要回孫家,不要將我送回去。”
“我不會送你回孫家。”昭明心中做了一個決定,他輕聲說:“不要擔心,以后沒人能再害你。”
從他聽到孫家人商議殺時,他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一個大家族,尤其是一個殷貴家族,就算再落魄,也會有人護著他們。
因為他們是殷人,是殷人中的貴族之家,他們可能會因為作犯上而被滅族,也可能會因為其他殷貴的利益而被滅族,唯獨不可能因為殺一個人而滅族。
趙姝是趙姬的姐姐,趙姬若要為趙姝報仇,太子不會不應。
可是太子要滅孫家全族,也得有理由,一個能夠服眾的理由。帝臺的殷王室,手里握的權勢越大,需要在意的事也就越多,不能再像過去在殷都那樣隨心所。
但他毫不懷疑,以太子的手段,孫家最后定會被太子滅族。太子的心,從來都只對趙姬溫,論殺人不眨眼,太子比他更心。
可是籌謀滅族,是需要時間的。這些時間對于趙姝而言,該如何熬過去?
這世道,沒有比污蔑一個人更簡單的事了。
昭明將趙姝母子送進建章宮,面對趙枝枝的驚呼和追問,他沒有解釋,他連多留一刻都不曾,轉離去。
他要去做一件,他應該做的事。
這件事只有由他來做,才能永絕后患。
姬稷從寢屋出來,黑夜沉沉,他吩咐小,今夜將他的被褥抱到小屋去。
他將寢屋讓給趙枝枝和趙姝,又吩咐人去尋娘,最后命人備好深夜吃的小食,好讓趙枝枝哭累了說累了能有味消愁填肚子。
事無巨細全都待一遍,姬稷往甲觀去。
甲觀里的寺人全都趕了出來,就連阿元也被打發去別。
姬稷一人靜坐甲觀,雙手抱在袖子里,目不轉睛盯著那兩道大開的門。
許久,門前一條長長的影拖著沉重的腳步而來。
姬稷:“回來了。”
昭明著氣,噗通一聲跪下去,他跪在門口,姬稷在門里,兩人隔著長案對。
昭明:“奴回來了。”
姬稷坐定不,他的目探過去,探到昭明上,融融月下,昭明半邊臉龐在影中,另一半清晰可見的臉龐上,布滿漬,像是被誰的濺到臉上,濺得到都是。
姬稷痛心地閉上眼,他撐起手臂從長案后起,一步步朝昭明走去。
他的目死死凝在他上,“你以為別人看不出是你做的嗎?”
昭明出長劍,劍上的漬凝團,他用袖子了沾的劍,將劍高舉過頭奉給姬稷。
“奴一人做事一人當,請殿下用奴的人頭終結此事。”
姬稷眼皮突突跳,他打落昭明手里的劍,低吼:“你以為你能連累誰?”
“是,奴沒有連累誰的資格。”昭明雙肩低塌,腦袋垂下去:“殿下莫要為奴怒,不值當。”
姬稷一把拽起他的領:“值不值,孤自己說了算,你既口口聲聲稱奴,今日手前為何不稟報孤?你為何自作主張?”
昭明無話可辯,他避開姬稷的目:“是奴錯了。”
姬稷怒火更甚:“你錯?你錯哪了?”
昭明沉思后,道:“奴錯在不該回云澤臺,奴應該在王宮前自刎謝罪。”
姬稷將他摁回去,氣得眼睛都紅:“自刎謝罪,誰準你自刎謝罪!你的命是孤的,孤不準你死,你就不能死!”
昭明輕聲說:“可是奴不得不死,孫家那麼多條人命,需要一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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