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師府來的人，這可了不得。

守門的幾個仆役一聽，都是驚訝至極，連忙將人引進去，去通知管事，又把消息遞去東院。

陸錦惜一聽，卻是不由詫異：“咱們是壽宴上送的禮，太師府有什麽可回禮的？來人怎麽說？”

稟事的人就在門外，恭敬道：“回二，來的人隻說是因為回生堂的藥來回禮，且說是奉了顧大公子之命。聽守門的說，這人一文士打扮，談吐不俗，看著不像是太師府普通下人，倒有可能是為顧大公子效命的陶庵書生。”

陶庵書生？

這又是個什麽名號？

陸錦惜先前並未聽說過，所以一頭霧水，隻看了旁邊青雀一眼。

青雀立刻會意，湊上來跟陸錦惜說了。

原來，這陶庵書生，是個曾寄居京城陶庵山上的文人。

落魄不落魄是沒人知道，但才華本事都是不差的。

七年前，慶安帝蕭徹招募天下名士。

顧覺非與友人上山，無巧不巧遇到了這書生，對其有頗多的讚譽，想要為他寫一封薦信，引薦給皇帝。

誰料想，他竟不願去，反倒主拜上，當了太師府一門客。

更確切地說——

不是太師府的門客，而隻是顧覺非的門客。

當時這件事，被京城一傳，就了顧覺非才華驚人，折服山野高士，讓對方甘心為他效命。

因其從陶庵山來，便號“陶庵書生”。

至於其真名“孟濟”，卻漸漸沒幾個人記得了。

青雀句句說來，都算清楚。

但陸錦惜卻皺了眉頭，覺得以看出的那一位的為人，“折服山野高士”這件事，怕不會那麽簡單。

另一則……

“可這就更奇怪了。”

擰著的眉頭沒有鬆開。

既然這陶庵書生，是個山野高士，怎麽就被派來送回禮了？

而且即便太師府要回禮，也應該由唐氏理，而不是為大公子的顧覺非出麵。除非顧府上下，已經變他顧覺非說了算。

自己“門客”來送回禮，給將軍府的麵子，也真是夠大的。

陸錦惜總覺得裏麵不大對勁，便是好奇這陶庵書生是個怎樣的人，想想也還是打消了出去見的念頭。

隻抬眸吩咐：“既是太師府有心回禮，你們賴管事好生招待一番，將禮收了並禮單呈上來。人麽，我便不出去見了。將軍府這一遭也不過略盡綿力，照舊請他們別掛懷吧。”

先是劉進與方行，後是太師府的顧覺非。前後不出去見人的“臺詞”，大都一個樣。

陸錦惜也懶得想什麽新的。

前麵九門提督劉進都沒見，如今太師府的來了，地位雖高，且還是顧覺非派來，可也應該一視同仁。

來傳話的略一想，也就明白個中的關竅。

當下，人便應聲離開，往前廳去。

方行才走，廳裏就剩下劉進一個，有些不尷不尬。

因方行走之前留了句混賬話，他還不得解釋一番，隻說方參將剛貶謫，心不好。

又兼他想到孫氏近年已經不理事，自己沒道理去打擾，所以一轉話鋒，便要告辭。

沒想到，就在他要出客廳的時候。

外麵的仆役引著幾個人進來了，後麵幾個捧著盒子的不打，但打頭的那個，尤為紮眼。

文士打扮，一儒衫，氣質清潤，大概三十多歲的年紀。麵容雖普通，卻目有慧。

最重要的是，他腰上掛著的牌子，是太師府的。

前兒劉進才領著人，借換防的名義堵了長順街，給滿朝文武排頭吃，沒想到，今兒就在將軍府遇到太師府的人了。

頗有點“不是冤家不聚頭”。

他的腳步，一下就停了。

但沒有開罵。

劉進脾氣雖火，可心思不淺。

武們與文雖有矛盾，可對這一位文之首顧太師，他們沒什麽怨言。

畢竟，當初撥給邊關的糧草，大多都由顧太師督辦。

大將軍在的時候，更得他多番照顧，有頗深的。可以說，有這一位老太師在朝中支持，邊關的戰事，才能進行得那麽順利。

有時候他都在想，打了那幾年都沒將匈奴滅掉，到底是他們有愧於老太師。

如今戰事已歇，劉進也很久沒打仗了。

在朝中，他已經算是個“”，對京中的一些事也知道。見了這文士，他倒也辨認出對方份來。

顧大公子邊的陶庵書生，孟濟。

孟濟的五並不很出。

他被將軍府的下人引進來，剛剛好瞧見站住腳的劉進，一時有些詫異，但也認了出來，躬拱手道：“原來是提督劉大人，有禮了。”

“是顧大公子邊的孟先生吧？你們這是……”

劉進看了一眼他後幾個人，開口詢問時，也算客氣。

他們與顧太師沒仇，當然也不敵視顧覺非。更不用說，顧覺非曾救黎民於水火，一些事劉進也有所耳聞，對他算得上佩服。

所以，看在顧覺非的麵上，才稱孟濟一聲“先生”。

孟濟知道自己的份，並不托大，隻微笑道：“今日是來將軍府送回禮的。將軍夫人送了回生堂的藥作為壽禮，昨日太師大人用後，竟好了不。大公子一片孝心，念夫人恩德，特備了幾件薄禮，還命我來一趟。”

這說辭近乎完。

顧覺非既然回來，就應該是跟太師大人和好了。許多年不見，濃烈一些也正常。

劉進便沒往深了想。

人家送禮，他總不好在旁邊站著，當下為顧太師道了一聲“可喜可賀”，就拱手作別，由下人引著送出門去了。

孟濟目送著人離開，眼底卻出幾分深思。

顧覺非是山上六年，他可沒那麽傻一道跟著去。

這幾年，顧覺非日子不舒坦，他在太師府裏作為顧覺非的門客，卻是吃香喝辣，日子逍遙呢。

所以，人在京中，對朝野大小事，他都很清楚。

今日出的，也不例外。

這一位九門提督劉大人，才免了被罷職的危險，不去長公主府拜謝，卻出現在將軍府……

怕是有些貓膩。

孟濟心裏頭輕哼了一聲，已經忍不住琢磨了起來：顧覺非六年不回，一回來就差使他跑這一遭，到底有何圖謀？

將軍府早沒落下去了。

這一跑的差事，更是沒有半點技含量，讓他提不起半點興趣來。

人人都說他是摒棄利祿如糞土的山野高士——

啊呸！

當初他擺出那架勢，就是響應朝廷號召，準備回頭讓府找上門來，為皇帝招的“賢”，納的“士”。

誰想到，等了大半個月，來的竟然是顧覺非。

上山偶遇？

欣賞他才華？

還要寫薦信給皇帝？

呸呸呸！

他姥姥，全是假的！

孟濟現在想起來還生氣！

他向來自詡聰明人一個，卻被顧覺非三言兩語激怒，與他打賭。

他若贏了，顧覺非便給他寫薦信；他若輸了，則要為顧覺非效命十年。十年後他要走，仍給他寫薦信。

結果還用說嗎？

一敗塗地，就差把膝蓋都挖出來扔地上了！

遇到顧覺非之前，他覺得自己才華蓋世，乃當世第一聰明人；

遇到顧覺非之後，他看自己就那癩蛤1蟆。

給顧覺非效命之前，他以為顧覺非不過爾爾，勝他該是僥幸；

給顧覺非效命之後，他深深被老天的不公和人與人的差距刺傷。

十年期限，看似過去了七年，但顧覺非上山六年，所以孟濟實際為顧覺非效命的時間，隻有一年。

但也就是這一年，他的傲氣，已被消磨殆盡。

當初他覺得自己是國士，該為朝廷社稷效力。

顧覺非竟然敢跟皇帝搶“人”、搶“士”，還散布他不願當的謠言，簡直欺君大罪！

後來他就安自己：今天顧覺非敢欺君，明天一個想不開跑去謀反，都算不上什麽稀奇事。所以，他還是有希為國士的。

雖然……

渺茫了一些。

想到這裏，孟濟忍不住抬手一自己的鼻子，有點莫名的心虛。

他人站在廳中，腦海中卻浮現出了出府前，顧覺非站在那四隻錦盒前麵的神態——與七年前坑他時候，如出一轍！

但也不知是不是六年沒見，他又覺得那表裏，多了點別的緒。

這種緒，他以前並沒有在顧覺非的臉上看見過。

將軍府，大將軍夫人，藥，回禮……

孟濟兩手在前，絞盡腦，都沒想出到底有什麽玄機，有心想要翻開封著的禮單看看，又覺得太痕跡，隻好幹等著。

約莫過了一小會兒，管事賴昌便帶著陸錦惜的話進來，隻說陸錦惜在忙，留了話也謝過太師府的回禮，並問太師大人安。

孟濟猜著這是不見，隻道：“既如此，這禮便請管事代呈夫人，禮單也在此，務必請夫人一閱。”

賴昌之前被陸錦惜收拾過，現在臉還有些蒼白。

他人來將那些長短大小不一的錦盒都捧了，又恭敬地從孟濟手中接了燙金禮單，才道：“請您放心，小的這便呈去。”

“有勞。”

孟濟告了辭，幾個仆役送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