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東把寧香帶到飼養室就走了。
寧香借著油燈線看了看飼養室裏的簡陋布置,除了那些農,剩下的也就是幾件日用必須的東西,一張不算大的舊床鋪,小桌子和一口不大的水缸,以及土灶頭。
略略掃完屋裏的擺置,寧香也不多挑剔,把手裏的香棒點起來熏蚊子,隨後拿盆去水缸裏舀水,倒去灶上的鐵鍋裏,簡單燒了一盆熱水,兌溫洗了一把澡。
洗漱完出去潑了水,回屋再上門閂,也就吹燈睡下了。
床是舊木板搭起來的床,木板不大平整,所以上麵鋪了稻草和草席。這時節睡覺也用不上被子,用床上的一條舊毯子蓋一下肚子就足夠。
寧香躺到床上扯過毯子一角,窗外有徐徐涼風吹進來,拂額側的碎發。碎發輕輕蹭過臉頰,仿佛在溫地弄被打了一掌的暗傷。
臉蛋已經不疼了,心裏也沒有翻騰的覺。
本就沒有多期,失也便談不上。
但怨和恨,野蠻滋生。
寧香深深吸口氣,閉上眼睛側起睡覺。
林建東到家的時候天已不早,尤其這年頭大家睡覺都早,所以家裏人陸陸續續都已經上床睡下了。他直接洗了把冷水澡,去到弟弟林建平的房間裏準備睡覺。
林建平還沒睡著,在床上挪挪子,給他讓出地方,問他:“三哥,你今晚怎麽回來睡了?”
自從被推舉為生產隊隊長以後,林建東大部分都是住在飼養室。別人下工他不下工,晚上吃完飯還要在飼養室修這修那,喂喂驢喂喂牛,為生產隊守護集財產。
當然他不回家來住,也有別的原因,那就是家裏的人實在太多了。尤其他大哥二哥娶了媳婦生了孩子,家裏就這幾間破瓦房,要多有多,連說悄悄話的空間都沒有。
想給家裏人稍微留點空間,他就在飼養室自己搭了床鋪,找散木頭打了張小桌子,還壘了個土灶,自己每天就住在飼養室裏,和農械為伴。
林建東在床上躺下來,卸下一天的疲累,散著聲音說:“飼養室借給別人住了。”
林建平似乎對誰住了飼養室沒興趣,他又小聲道:“姆媽找婆給你說了個對象,聽說是隔壁裏澤鎮的,長得特別漂亮,要你過幾天過去看看。”
林建東躺平子,聲音依舊散,“暫時不想結婚。”
林建平側起子來,借著灑進來的月看他,“三哥,你都老大不小了,還不想結婚?你不急,爹爹和姆媽都要急死了。你這要文化有文化要模樣有模樣,還是生產隊隊長,對象還不好找?”
家裏沒有錢,當然不好找。尤其他們大哥二哥結婚,早把家裏的底子掏空了。婚後家裏日子也不好過,平時因為各種蒜皮的小事,吵吵鬧鬧總沒個完。
不是大嫂和二嫂有矛盾,就是兩個嫂子和他媽有矛盾,再要麽就是哥嫂之間有矛盾,再加上孩子,真是有鬧不完的矛盾。說到底,原因也很簡單,家裏窮,所以一都要計較。
林建東每天看家裏飛狗跳,尤其母親陳春華沒過過什麽好日子,兩個嫂子嫁過來過的日子也算不上好,抱怨很多。如果他娶個老婆上來,也是帶人家過這種日子,那不如不結婚。
在他看來,結這樣的婚,是在給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增加負擔,會讓家裏的矛盾更多,日子過得更加難。當然了,也是對人家姑娘的不負責,把人家娶來吃苦含怨算什麽本事?
他便是看父母和兩對哥嫂過日子,就已經看得膩膩的了,對婚姻生活毫無向往。
他不想講這些漂浮不接地氣的東西,邊沒人聽得懂,聽了也隻會說他腦子有問題,所以他簡單回答弟弟林建平的話,“嗯,還不想。”
林建平偏要八卦,更是著聲音問他:“你是不是心裏有喜歡的人?”
林建東回答得也果斷幹脆,“沒有。”
林建平把翹起的頭放塞稻草的枕頭上去,“你真奇怪。”
林建東聲音淡淡的,“我隻想,怎麽才能帶咱們的社員同誌,全都過上好日子。”
林建平對這個沒興趣,他沒有這樣的頭腦和心懷,翻打個哈欠,“那你慢慢想吧。”
寧香這一覺睡得比較踏實,早上起得依然很早。
而起得早,林建東則起得更早。起來收拾好床鋪,洗漱完剛紮好頭發,林建東便到了飼養室。他過來趕早喂生產隊的牲口,順便給寧香帶了些大米。
他把大米放到桌子上說:“算生產隊按人頭分給你的,我不能做主白給,所以你看看接下來要不跟大家一起上工掙點工分,或者做繡活掙錢,到年底用錢來抵。”
寧香謝他這麽周到,忙點點頭道:“好,那我年底用錢來抵吧。”
本來去生產隊幹集活掙工分,掙的也就是錢。一年到頭家裏吃了多糧食,到年底的時候就從工分裏麵扣。如果家裏人口吃得,還剩餘工分,那就能再領點錢。如果家裏人口多吃得多,掙的工分又不夠扣,那還得再從家裏拿錢補給生產隊呢。
林建東給寧香拿了糧食,又去喂了喂牲口,就回家去了。
寧香掂了掂袋子裏的米覺得不多,便就抓了一把,淘幹淨放鍋裏煮了一點白米粥。吃完白米粥洗了碗,沒有別的事,自然還是拿上自己的刺繡原料,去繡坊幹活。
自己也是有繃架的,當時結婚的時候嫁妝裏有這麽一件東西,不過暫時不想去江家拿。想著還是等到江見海回來,正式把婚離了,再去江家拿自己的嫁妝。
嫁妝也不多,不過兩個箱子幾床被子和一些服。過陣子天要一下子變冷,這些東西必須都要拿回來的,不然這冬天可不好捱過去。
寧香拎著原料到繡坊的時候,剛好紅桃來開門。
紅桃不僅管著甜水大隊繡坊的鑰匙,還是甜水大隊的婦主任,每天除了做繡活掙錢補家裏,做家務養孩子,還要管其他夫妻婆媳間打架吵架的事。
看到寧香過來,眼睛一亮,開口就問:“你沒回婆家呀?”
昨晚寧香和父母吵架被打了一掌的事,很快就在村子裏傳開了。寧香拎包一走,大家都在背後議論,想著應該是回婆家去了。結果哪知過了一夜,又來了繡坊。
寧香分毫不回避紅桃八卦探究的眼神,過門檻進繡坊說:“沒有回。”
紅桃抬手把短發攏到耳朵後頭,跟著寧香問:“哎喲,那你是怎麽住的?”
寧香到繃架前坐下,按次拿出刺繡的原料和工來,“在生產隊的飼養室湊合住的。”
在哪住的倒沒什麽好八卦的,紅桃湊在寧香旁邊又問:“你這是……不打算回婆家去了?”
寧香挑了線低頭劈,“嗯,不打算回了。”
寧香毫不猶豫這麽說,在紅桃看來就是百分百在賭氣了。忍不住要心這事,於是語重心長道:“阿香,聽姐一句勸,差不多就得啦,你這樣鬧下去,婆家娘家兩頭不落好,吃虧的還不是自己?給人做媳婦,哪有不委屈的?況且你這還有三個娃娃,肯定更難做一些。不過你想呀,江廠長工作好,比什麽都強。”
現在再聽到這種話,寧香心裏總不自覺悶上一口氣。用劈好的線穿針,說話語氣還是淡淡的,“人結婚必須委屈,男人隻要工作好就行了麽?”
紅桃眼睛微睜,“那是當然的呀!男人要養家,我們人能做什麽?”
寧香低頭做刺繡,繼續回紅桃的話,“男人能做的事,大部分人也都能做,隻不過自古來給人的機會罷了。家裏的財產也都不傳給人,從各方麵限製人的發展,把人圈在家庭裏生娃養娃伺候人。而人能做的事,男人卻完全做不了。就比如懷胎十月生孩子,男人行麽?“
紅桃被說得一愣,片刻道:“這什麽話?男人怎麽可能生孩子?男人格大力氣大腦子又好,生來就是做大事的料,能做的肯定比我們多呀。我們人不過就生孩子帶孩子做做家務,這個能算是什麽事?不值一提的,家還不是靠男人養著?”
寧香嗤笑一下,“生孩子帶孩子做家務全都不算事?不值一提?人家大城市保姆掙的錢,可比有些男人靠力氣頭掙的錢多多了。真沒必要把男人捧得那麽高,同時把人踩得這麽低。紅桃姐你也是人,就這麽樂意貶低自己?“
紅桃聽完寧香這話,心裏頓時有些不高興了,臉認真起來,端起架勢道:“阿香,用不著我來貶,咱們人天生就是低於男人。自古來就是這樣的道理,男人為天,人為地。男人在外頂天立地掙錢養家,人在家生娃帶娃。人隻有把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日子才能過得好。人不賢惠,家鐵定是要敗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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